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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高考 特级教师也“猜题”

作者(来源):[暂无]    发布时间:2002-07-29

     高考结束后,清华附中的语文特级教师韩军,在网上的一篇文章《三个作文题猜对了两个半》中,讲述了自己是如何猜对了今年高考的两个半作文题的。在文中,他这样写道:

     “去年北京市会考前夕,我用了整整一节课讲‘规则’这个话题,这是我辅导会考应试的重点作文题目。没有想到,当时没考,而今年高考考了。

     “今年高考,我布置学生准备的话题作文有三个:

     “一个话题是‘感悟自然(大海、森林、高山、江河、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等等)’。

     “一个话题就是‘京城’,理由已经另文说出,不缀述(该作文题请见A2版)。

     “一个话题是‘自我与他人’。引文是:一个青年人问一位智者,如何才能找到快乐,智者赠给这个青年人四句话:‘把自己当自己,把别人当别人,把自己当他人,把他人当自己’。其中含着的题目就是‘自我与他人’、‘如何把握自我’、‘如何对待他人’。

     “这三个话题,我已经让自己的应届学生全部写了,就在7月初的前几天里。所以,我等于猜中了北京、上海的两个作文题目,猜中了全国的半个作文题目。北京的‘规则’被我猜中,上海的话题‘面对大海’,与我的‘感悟自然’(大海等等)正好相应,全国的话题‘心灵的抉择’,与我的半个话题就是‘自我与他人’也相应。另外再说一句,高一的时候我就让学生写过‘面对高山、大海、森林、蓝天……’”

     在高呼素质教育的今天,想必每个老师都明白,“猜题”属于一个敏感话题。果然,韩老师的文章刚一亮相,就引得众多老师,甚至还有学生来“捧场”。“猜题”现象和“猜中题”的韩老师成了众矢之的。

     本报记者就此对韩老师进行了采访。

     《中国教育资讯报》:请您以北京的话题作文“规则”为例,讲一讲您是如何猜到这个题目的?

     韩军:去年北京市会考前夕,我用了整整一节课讲“规则”这个话题。因为中国刚刚加入WTO,这就意味着,“规则”这个话题被明显地摆在桌面上了。当时我就在想,“WTO”说透了实际上就是“规则”!

     所以,那节课我讲了瑞士人的“规则”意识、日本人的“规则意识”,讲了足球比赛需要“规则”(当时闹黑哨),讲了大自然需要“规则”,一个家庭、一个单位、一个国家、一个世界,统统需要“规则”。甚至说11个人踢球,互不配合(“规则”默契)难以赢得胜利。

     日本人在周末开车从野外回城,由于回城的人实在太多,高速公路的一边,全是回城的汽车长队,整整排了30~40里长,而公路的另一边却全空着。而此时却没有一辆车拐到空着的一边超车。我还讲了,北京某学校的一群中学生到瑞士一所中学去交流“留学”,北京中学生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甚至在校园里横冲直撞,令瑞士的中学校长胆战心惊。还讲了德国的家犬,如果看到红灯亮了,即使主人强拉着它过马路,家犬也不肯过。

     而在写作文时,我的学生甚至引用了我发给学生的资料中的两句名言,“道德是看不见的法律,法律是看得见的道德。”(林肯语)、“没有规则的自由和没有自由的规则,是同样具有破坏力的。”(丘吉尔语)

     去年,我辅导会考应试的重点作文题目就是“规则”。没想到当时没考,而今年高考考了。我辅导的是同一届学生,这让我感到欣慰。

     今年高考,我之所以没有猜“规则”,是因为觉得它太简单了,太容易押宝了。稍有头脑的人,稍微想想近一年的热点,如加入WTO,世界杯足球赛,中国足球黑哨等,就极容易想到“规则”二字。这个话题太大众化,太容易让人想到,太容易让人“猜题”。

     所以,我一直自我否定说,北京高考命题不会出这样一个几乎一想就能想到的话题。可是,偏偏让人猜到了。

     《中国教育资讯报》:您觉得老师怎样做才能猜到题目呢?

     韩军:首先还是和平时扎扎实实地打基础有关系。扎实的基础是“面”,高考题是“点”,以“面”对“点”,几率就非常大。但如果平时基础不扎实,只靠“猜题”,以“点”对“点”,这样几率就很小。

     其次,研究一下多年来的作文试题,尤其是80年代以来的,看看它们的缺陷在哪里,然后自己在命题的过程中尽量地去弥补这些缺陷,这样做是为了迎合命题的方向。

     《中国教育资讯报》:“猜题”对您的教学成绩能起到多大作用?它和平时的教学关系是什么样的,或者说,“猜题”在您的教学中占什么地位?

     韩军:“猜题”无非就是预测题目。我说明三点:

     第一,我不主张渲染“猜题”,尤其不主张把“猜题”作为高三、初三的整体复习策略。在整个高三、初三99%的时间里,还是要以扎扎实实的、全面的复习为根本。假如靠“猜题押宝”来主导全程复习,绝对是舍本逐末的愚蠢行为,得不偿失!全国绝没有哪个老师靠“猜题”押宝来复习。靠“猜题”来复习,是机会主义者,会一败涂地。全程“猜题”实在是舍本逐末,不划算。任谁都明白!

     第二,在临考前一周,比如7月1日了,还有五六天考试,不妨预测一下“作文题”。其他题目绝对猜不到。

     第三,全国老师都这么做,如果有特别之处,无非是我“瞎猫碰上了死鼠”。

     而在临考的前几天里,总得让自己的学生写几篇作文来热热身吧。写什么呢?在有限时间内想获得最大效率,设身处地想,总不能再写《诚信》、《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答案是丰富多彩》吧(编者按:这是以前考过的题目)。短短几天里,也不能把一模二模的题目再炒作一遍吧。你能把住命题的脉,何不在此时把一把?此时,哪怕请“真神仙”来,他是出一个两个有针对性的题目,还是随随便便出个题目呢?

     《中国教育资讯报》: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它的原因,是什么原因促使您“猜题”呢?

     韩军:“猜题”不“猜题”,从深层来讲,要看你在高三搞的是什么教育。

     首先,在高三初三,全国绝大部分的学校和老师都是应试教育。可以这样讲,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学校或者老师在高三还搞所谓素质教育而它的高考成绩又特别得好。实事求是地讲,素质教育是高一高二的事情,到了高三大家不得不把应试提到最高的位置。全国高三无人不应试,任你请一个神仙来,在高三应试教育的“白色恐怖”之下,他也得应试。全国不是到处都这样说吗——“高一高二搞素质教育,高三搞应试教育;高一是解放区,高二是隔离区,高三是白区。”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其次,即使是所谓素质教育,最终也必然要应对考试。也就是说,在考试的前夕,也应该有针对性地练习一下作文。

     《中国教育资讯报》:您的“猜题”对学生起到了什么作用?能提高他们的成绩吗?

     韩军:学生要考个好成绩还得靠用99%的时间扎实地系统地复习。实际上,北京市此次的“规则”话题,是我在会考前夕预测的。我没有来得及让我的学生写。而我猜的三个话题“感悟自然”、“京城”、“自我与他人”(学生都写了),今年北京市却没有考。也就是说,我的“猜题”,对于我的学生参加今年高考基本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只是到考场上,看到“规则”这个题目不慌张不陌生而已!

     预测题目,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1)老师预测对了题;(2)学生又写了;(3)老师又一一批改并讲评了。这种情况最好。第二种情况:(1)老师预测对了题;(2)但学生没有写。此种情况也比较好。第三种情况:(1)老师猜对了题;(2)学生也写了;(3)但是老师却没有讲评。最后这种情况,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为什么?人是有依赖性的,中学生更是如此。如果他在考场上遇到了他写过的题目,一般的孩子就不会有创作的激情,而是竭尽全力地、一字一句地“回想”过去的作文,好像是在“背台词”。这样靠“强迫回忆”写出的文章,能好得了吗?

     但一般来讲,在考场上,人的精力容易集中,容易超常发挥,所以在考场上创作的作文要好于平时写的,这是有事实证明的。有一年,北京市海淀区的高考模拟题阅读文章与高考题是同一篇,但当年海淀区此题的分数比北京市的平均分还要低。所以,预测对了题不一定全是好事。

     《中国教育资讯报》:有人看了您关于“猜题”的文章,说:“语文考试不靠‘猜题押题’行吗?韩军老师不是很早以前就倡导‘人文精神’吗?你想做的是教育专家还是应试专家?”听了他的话,您怎么想?

     韩军:首先说,我既不是应试专家,也不是教育专家,我就是我,我是韩军,这话是由衷的。

     世界上存在着考试,就必然存在着应试。所谓“应”,就是“准备”。像全国、全北京市每年两度的“高考模拟考试”,实际上就是应对考试,就有预测题目的功能。北京市乃至全国各地有许多研究考试的专家。我觉得,他们很有学问,很有贡献,我很敬佩他们。研究考试,也是一门大学问。

     在英、美、加拿大,考试前,教师也会有针对性地指导学生做题目,当然不是像咱们那样热火朝天,不能说也是应试教育吧。

     咱们教育界有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有个别人,教育思想观念不深入,不成熟,总是浅层次地理解概念、望文生义,简单思维,把丰富复杂的教育现实做非常简单化的理解。简单思维又叫“二极思维”,即“非左即右”,“非黑即白”。

     他们总以为天下的教育就有两种,一是素质教育,一是应试教育;不是素质教育,就是应试教育,反之亦然;素质教育中无应试,应试教育中无素质;特级教师不应试,应试非特级教师。这种简单二分的思维实在可笑!

     再如,你一倡导教师要有共性,就有人反问:“你怎能反对个性?”你一倡导重视教师物质利益,就有人反问:“你怎能反对无私奉献?”你在考试前指导学生做点准备,有人就责问:“你怎么能搞应试教育?”你一提“人文精神”,就有人反问:“你怎么能反对训练?”……这种简单化的二极思维非常可怕,非常有害!中国当下的现实是丰富复杂的,教育现实同样是丰富复杂的。谁若把丰富复杂的现实,说得像“小葱拌豆腐”似的一清二白,那非真智,恰是真愚。

     我非常早地(十年前)就在语文教育界倡导“人文精神”,大家可以看看、听听,我却极少说“人文精神”这个语汇。当前,对很多概念都充斥着喧吵、误会与歧解——尤其对“应试”和“人文”这两个词语,语文教育界更甚。

     我想,如果让老师们用一段确切的文字,给大家表述一下,究竟什么是应试、什么是“人文”?恐怕大部分人还真说不明白。我提“人文精神”,是对着“神文”说的。一言以蔽之,“人文精神”,就是让老师学生在语文课上说人的话,不说神的话,师生均能自由、真实地说话,自由、真实地表达自我,而不是假模假式的。

     中国的教育要务点实,务实并不就是,也并不一定是应试教育。语文教育要务些虚,要关注一下师生的“人文精神”(语言即精神,二者合而为一,不可剥离),但关注“人文精神”绝不是思想政治教育,也不一定非得脱离考试。什么时候,中国教育界能够少点“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那种简单二极思维,就表明我们成熟多了,中国教育就有希望了。

     《中国教育资讯报》:韩老师,有一位考生,看到您猜到了两个半作文题时,说:“在我的老师那里,时常能听到赞誉您的话语,我们没有想到,您这样全国赫赫有名的特级教师、语文教育界的权威也‘猜题’。如果您的做法值得倡导,那么我想,素质教育根本就不要再提倡。韩老师,我多么希望您能在语文本身上给点关怀,少一点‘猜题’的做法。”您怎么看?

     韩军:这就是一种非常典型的简单二极思维。应试俗吗?“猜题”俗吗?那么请告诉我何为雅?特级教师不是神仙,出于对“白色恐怖般”的应试体制的回应、出于对自己学生的一生负责,谁都得应试。在应试体制的威吓下,在对孩子命运的担忧中,任何人在高三都得应试,都得全力以赴、全副武装、没白没黑……这样说,你可能很失望,但这却是中国的教育现实。敢于直面惨淡的现实,才是真猛士。

     我不想自己在高三搞应试教育,出门作报告却说我高三也搞素质教育;对自己的孩子搞应试教育,出门作报告却说我对孩子是素质教育。中国教育存在着许多虚假,这就是虚假之一。在应试体制下,谁都不是神,谁都很无奈。无奈时,就应该直接说出这种无奈,这是一个有责任的教育工作者最起码的坦诚。但很遗憾,咱们却太缺乏这种坦诚,“假面舞会”倒挺常见。我们都生活在一个苍穹之下——应试教育的茫茫苍天!要怨就怨应试教育体制吧。

     《中国教育资讯报》: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提倡素质教育,而您是全国语文教育界的权威,您应该知道告诉别人您“猜题”的后果,可是您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韩军:我倒要反问一句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第一、坦诚,真率,不戴面具总要比戴着面具舒服,我从不戴着面具说话。

     第二、我想像不出,别人知道我“猜题”后会有什么“可怕后果”。全国各地的高三年级,进入7月份甚至早一点,都会预测一下作文题。这种预测,是在全学年扎实、系统、全面复习的基础上进行的。全国不会因为我“猜题”,就不进行扎实、系统、全面的复习了吧。

     素质教育好于应试教育,推行素质教育是中国教育的一个目标,所以上级作为一项政策来推行。但推行真正纯粹的素质教育难乎其难。中国现在的很多条件不能给素质教育提供落地生根的土壤。素质教育悬在了半空中,一方面大力宣传,一方面在实际操作中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中国的人口那么多,就业的压力那么大,上大学几乎成了惟一的出路,所以每个家长都“望子成龙”。学校如果不搞应试,就必然影响学生升学,家长首先就不干;而如果孩子真的考不上大学也许会影响他的一生。全国上下,绝大多数学校都在搞应试,高三更烈。差不多都是“轰轰烈烈地炒素质教育,扎扎实实地搞应试教育”。这也是学校在中国特定现实下的一种非常无奈的生存策略吧。

     我觉得,现在的核心问题不是“猜题”猜得对与不对的问题,而是在应试教育笼罩全国、高三应考如火如荼、全国高三全面沦陷于应试的境况下,是否还有真正的所谓素质教育的土壤的问题。大家应该实事求是。但我重申,高一高二还有相当大的素质教育的自由空间。

     《中国教育资讯报》:既然您猜到的题目和真正的高考题有相似之处,请您谈一下您对今年作文题的看法?

     韩军:出高考题目的人非常不容易。“心灵的抉择”又是和“以德治国”、“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一路的。又是政治!人们要问,这是出语文题,还是出政治道德题呢?是语文考试,还是道德考试?

     再如,1982年的高考作文题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叶圣陶先生对此题委婉地批评说,孩子们在考场上都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但坐公共汽车时,就是不让座。可见,孩子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不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我们的题目太过狭窄,定得太死,是唯高尚主义。说是“心灵的选择”,其实无可选择,孩子们只能假充“高尚”,就引导出虚假。

     以北京市的“规则”为例,其实中国有很多反例,就像经济的发展,并非所有的人和地区都遵守了规则,那些“见了红灯躲着走,见了黄灯快点走”的人和地区很容易就富了起来。肯定有很多的同学都注意到了类似的现象,不遵守规则的人反倒得了好处。

     可学生要敢这样写,阅卷老师能给几分?所以学生面对这样的题目说假话是难免的,目的是得高分即可,上大学即可。只要得高分,说什么都行;“见风使舵,看题写作”。久而久之,养成了看别人脸色说话的习惯,说一套,做一套。记得那年克林顿在北大做演讲时,北大一位女生当面指责克林顿,指出美国的种种不是,但等她毕业时,却高高兴兴地嫁到了美国。

     面对这样的作文题,谁都很无奈,都得告诫学生,千万不要拿你自己一生当中最重要的考试开玩笑,憨较真,平时怎么写都可以,但到了考场上你就要规规矩矩地写。

     导引虚假,师生言不由衷,不自由不真实,这就是语文教育界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这就是我说的违反“人文”!

     《中国教育资讯报》:那么,您认为高考作文题应该怎么出?也就是说您的倾向是什么?

     韩军:我认为,高考作文命题,千万不要跟着什么社会热点跑,什么“诚信”、“规则”之类,就是如此。语文毕竟不是政治,不要像现在这样,把孩子推入道德的困境中,孩子能受得了吗?

     作为文明之邦、文化大国,让咱们中国的高考作文题,多一点文化气息,多一点文化意味,高考作文命题应当回归“文化”,回归“人情”,并有相当的宽容度,如“京城”、“家书”之类。应该让孩子能够说真话,抒发自己的真正情感,真实地表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