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子天上飞

幽 浮

　
    三毛在医院一角，死于长统袜自杀。老年张爱玲在美国寓所里，死得孤独而简陋。戴厚英在自己家里被谋财害命。戴厚英我是死后才注意到的。前两个女作家，却是在刚刚认识价值后就听到死讯。说来不好意思，颇帮衬了那些发死人财的书商人们一把。也许我们这些凡人，真是太麻木了，太后知后觉和为俗事牵绊，所以要发现别人真正的价值，总是太迟。 

　　看三毛。眩惑于她的奇特性情。自闭的少女，漂泊梦幻的女子，以为收心却不能就此平淡返归人群的中年，漫漫风尘没有根的感觉，“却道天凉好个秋”的热闹和疯傻，行云流水的洒脱中挥不去的孤单，近乎通灵的敏感，极幼稚冲动又极成熟沧桑的心情。如一片云。 

　　看张爱玲。压抑于她的小说，沉浸于她的散文。敏感压抑的童年，天才梦的少女，流行而又时髦的城市女子，我行我素的恋情，冷漠又落落寡和的美丽，锦绣与苍凉，无声无息的消失，自闭的晚年和简陋到一无所有的离世。短暂的灿烂和长久的寂寞。是一段虹。 

　　看戴厚英。震撼于她的命运。冲动激烈的少女时代，单纯的相信与理解，良心的苏醒和人性的呼喊，从峰尖到谷底的命运，真诚热心的侠气，热闹的心寂寞的笔，网中的日子与心情。激烈的出现，激烈的转变，激烈的呼喊，激烈的死。象一声雷。 

　　三个女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地域、不同的选择。相同的一点，是她们都有个性，都坦率真诚。是她们都走了一条与常人不同的路，都经历过大开大合，大起大落。走得辛苦，却都是自己的选择。漫漫人生，茫茫天地中，都做了一个孤单的旅人。 

　　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应该是不错的。是什麽样的人，负着什麽样的心情，便会走什麽样的路，曲曲折折一直走到头。那些个性逼人的奇女子，敏感、孤独、灵异、我行我素的坦白。她们异于常人的这种种结局，或者竟是或早或迟的必然，是终于要走的最后一步而已。 

　　她们原本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和周遭的人事物都没有关系的。她们的不同寻常的死，证明了她们真的是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在找自己要找的东西，做自己要做的事情，相信自己要相信的世界。没有虚伪，没有表态，没有辩解，没有留下枝枝蔓蔓。 

　　她们已经对自己负责了，便整整齐齐地画一条线，把自己真正隔到岸的那一边去，任人们怎样猜测评论和叹息，都是无关的过不去的了。可讲可叹的反而是我们这样的芸芸众生，这些留下来的活人。只能在她们死讯之后，才象突然被点醒了一样，刚刚有些明白过来，抓住她们留下的一点灵性，更了解她们一些，更明白彼此的不同和界限。 

　　说到底，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平凡，矛盾，琐碎，无序，各有各的声音，各有各的心意，各有各的立场和喜好。只是我怀疑，象三毛这样飘泊无根的人，未必真的喜欢飘泊无根。张爱玲这样在笔墨中偏重于物质细节享受的，未必也真的在乎物质细节享受。 

　　只是因为太灵性太透彻，才会时时感到自己精神的不肯随俗的特别的存在。而所谓的飘泊和物质，只不过是要沉入现实生活的借口和理由，只不过是游戏一场的偶尔而精彩的排遣而已，是为了说给自己听让自己相信的。 

　　真正重要和在乎的，于三毛是孤独，于张爱玲是苍凉。再热热闹闹地在俗世上走，却还是身在半空，足不沾地的。都是水做的女人，又是特别聪慧灵秀的，精神自然都寄在警幻仙境这样的灵地。忽忽下凡一次，认真地投入地演几个特别的角色，便也就彻底散了，要回去了。 

　　总不落幕的反而是我们这一干俗人。日复一日演同样的角色，说同样的台词。象祥林嫂一样说到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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