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蕨菜的小女孩
春三四月,江南山乡,正是蕨莱疯长的时候。毛绒绒的绿茎举着小拳头从黑土里供出来,给采蕨人送来春天的希望,给食蕨者送去一个春天的新鲜。江南的春天,是蕨莱的小拳头撑起来的。
去年四月,我商旅受挫,从省城回到家所在的那个山城,做一个短暂的停留。肌体是疲惫的,心灵是浮躁的。步入阔别三年的某市场,怯生生的,仿佛自己不是去买莱,而是去劫法场。一切场景都不真实,一切心绪都是错位。高一脚低一脚退出来的时候,眼睛却被一个摊位牵住了。
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大约六七岁吧,夹在两位胖大嫂的中间,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用四张小学生的作业本拼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摊位,上面一溜排了十小捆蕨菜。每捆约二十根,每根都很纤细,且只有一指长,肥硕的蕨莱只属于会爬山会钻林的成年人。每位认真的家庭主妇都不会光顾她的摊位。小女孩的“产品”和它的摊主一样,被两边堆码得高高的大把肥硕的蔬菜挤迫着,使我感觉到商海中那无形的大吃小、强凌弱的种种勾当。不敢再多看一眼,加快脚步逃离了莱市场。
全民经商的气氛,对于一个厌倦商务的女人是不协调的。菜场这个原始交易的场所,那种杂乱一直充斥着整个下午。天近黄昏时,我再次踱入菜市,希望空旷的莱市场还我一个空旷的心绪。
然而,菜场却有一人在迎候我,就是那位小女孩。小女孩此刻的摊位就是整个市场。暮风里,她坚定地站在那里,显出一种成熟。
我径直朝她走过去。金色的夕阳里,她的蕨把泛出一种神秘的光彩。
“小姑娘,太阳快要下山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呢?”
这小女孩是山那边农家的孩子,她回家可得独自翻越二十分钟的山路。
“我要买作业本。”这个心愿的表达十分坚定。
我的心陡地涌上来一股热流,冲决了三年商海历练形成的硬壳:小女孩用自己的小小心小小手在执着地修筑自己的希望工程。她摊位上的商品是无价的啊。我们是孩子们信任依赖的成年人,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她的小小心愿呢。
“你的蕨要卖多少钱?”
“阿姨,我的蕨不肥,只卖三分钱一把。”这是市场价的十分之一。
“好,我全买下了。”我郑重地蹲下身去,将蕨菜装进自己的提包。然后,将一元钱递给她。
“阿姨,我没有零钱找。”
“不用找了。三毛钱买你的蕨。三毛钱奖你爱劳动,四毛钱奖你有耐心,从上午一直等到黄昏。你用一块钱多买几个练习本,好好读书吧。”
“谢谢阿姨,再见。”小女孩捏着钱直奔商店去了。
站在她的摊位上,我平心静气梳理着自己。眼前浮现起另外一个黄昏里的小女孩来。
大山里的田埂边,黄昏是没有太阳抚慰的,因而有些阴晦。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趴在一篮青草上,等待大人连篮带草接回去。草篮的长度差不多是她的身高的长度,嫩嫩的青草码齐到提手。她拖不动一篮青草,却可以用小手挣回自己的衣褂钱。那蓝青草是卖给合作社的养猪场的,一篮草才卖四分钱。
这个三岁的小女孩便是我自己。
将自己回复成打猪草的小女孩的时候,我的心妥帖了。自信不再打醉拳,我知道明天的路该怎么走了。卖蕨菜的小女孩是我人生的牧师。
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