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有趣的书
【作者】: protocol 【发表日期】: 2000-11-16 16:25
男人有什么用 ——男性角色的进化
□〔美〕贾里德·戴蒙德原著 郭起浩 张明园译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今年10月出版的《性趣探秘》一书,是
世界著名的《科学大师佳作系列》丛书之一。该书力图解释人类的性
行为如何演变成今天这种模式,观点新颖,笔触生动有趣。本文选自
该书第五章的部分内容。
去年,我收到一封与众不同的信件,邀请我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我不认识写信人,从姓名上也辨认不出写信人究竟是男是女。后来证
实出色地组织了会议、写来最初那封出色信件的教授是位女士。她除
了在会议上发表了一篇精彩的演讲外,还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她的
惊人美貌也是我今生少见的。
在一次宴席上,我和她邻座,这时有人穿过餐桌来问我有关我在
新几内亚对极乐鸟的考察工作。我讲到雄性极乐鸟对于喂养雏鸟漠不
关心,却把时间都花在追逐尽可能多的异性上。出乎我意料的是,我
的东道主叫起来:“跟男人一个德性!”她同我解释她的丈夫当然要
比多数男人好得多,因为他至少还支持她的事业。可是他在工作之余,
多数晚上和其他男同事泡在一起,周末则在家看电视,借以逃避做家
务和带两个孩子。她曾一再要求他帮点忙,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请求,
转而雇了一个保姆。当然,这个故事没多少特别之处。我之所以还记
着它,是因为这位女士是如此美丽、动人、聪慧,任何一个人都会当
然地认为那个有幸娶她的男人定会与她长相厮守,乐此不疲的。
“男人有什么用”这个问题听起来只是一句俏皮话,但实际上,
这个问题触到了我们这个社会的痛觉神经。女性已经无法忍受男人自
封的地位,并且指责男人关心自己甚于关心妻儿。这个问题对于人类
学家来说也是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如果以对配偶和子女所尽义务为
标准,多数哺乳动物的雄性的确在除开射精以外毫无用处。它们在交
配后即离开雌性,让它独自承担喂养、保护和训练后代的重负。但人
类的男性(通常或常常)却不一样,他们在交合后仍和配偶、子女在
一起。人类学家大胆假设男性这种角色的增加对于人类最明显的特征
的进化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推断如下:
在所有残存的采猎群体中,男女的经济角色是严格区分的,一直
到农业在1万年前兴起之前,所有的人类群体都以这种方式生活着。男
人照例将更多的时间花在猎取大动物上,而女人则更多地花时间采集
食用植物和小动物、照看孩子。人类学家的传统看法认为这种普遍存
在的男女差别是一种劳动分工,有利于核心家庭的共同利益,反映了
合理的协作策略。因为男人无需随身带着孩子哺乳,而且男人通常比
女人强壮,所以男人在追踪、猎杀大动物时显然要比女人能干。人类
学家认为男人狩猎是为了给妻儿提供肉食。
类似的劳动分工在现代工业社会中仍然持续着:许多女人花在孩
子身上的时间要比男人多。尽管男人的主要活动不再是狩猎,他们仍
然通过从事有偿劳动为配偶和孩子们带回食物(大多数美国女性也这
么做)。因此,“把肉带回家”(养家糊口)这一成语,有着深邃悠
远的含义。
作为狩猎者提供肉食被视为人类男性的特征之一,人们普遍认为,
这一特征是和人类两性在交配后继续以核心家庭方式维持人类的孩子
(不同于幼猿)在断奶后很多年仍不能自食其力这些事实相关的。
这个理论如此明了,以致它多年来一直当然地被认为是正确的。
它对男人的狩猎行为提出两个直接的推断。第一,如果狩猎的主要目
的是给家人带回肉食,那么男人应当遵循能够可靠地获取最大量肉食
的捕猎策略。所以男人通常应当追踪大动物而不是猎杀小动物,每天
背回家更多的肉食。第二,一个猎手应当将猎获物交给妻儿,或者至
少优先和家里人分享,而不是分给非亲非故的人。这两个推断是否正
确呢?
令人惊讶的是,对于这样基本的人类学命题,它们几乎从未被验
证过。也许并不出人意料的是,这项验证工作是由一位女性人类学家
挑头开始的,她是犹他州州立大学的克里斯滕·霍克斯(Krist
enHawkes)。霍克斯和其他科学家一起,主要通过对巴拉圭
的北部埃克印第安人的食物作定量评估来进行验证,并对坦桑尼亚的
哈德扎人进行了其他测试。首先我们来看看埃克人的表现。
北埃克人曾是完全的采猎者,即使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定居从事
农业后,仍花费大量时间用于在密林中寻找食物。根据人类的通常模
式,埃克男人专事捕猎大型哺乳动物,如野猪和鹿,还从蜂窝中收集
蜂蜜。女人则从棕榈树中敲出淀粉、采集水果和昆虫幼体、照看孩子。
埃克男人的每日猎获量变化很大:如果他杀死了一头野猪或者找到一
个蜂窝的话,他带回的食物足够许多人享用,但是有四分之一的日子
他一无所获。相反,女人的收获则是估算得出的,并且每天基本不变,
因为到处都是棕榈树;一个女人每天能弄到多少淀粉取决于她花多少
时间去敲打棕榈。女人完全能够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孩子们,但她不
可能“大发横财”而养活许多人。
霍克斯和她的同伴们研究得出的第一个令人称奇的结论是有关男
女收获差别的问题。当然,男人的最高收获量远高于女人,因为一旦
男人运气好,猎杀了一头野猪的话,他当天的收获就会达到167千焦。
可是,男人的日均收获只有40千焦,要低于女人的日均收获(43千焦)。
男人在一般日子里的收获(每天20千焦)则更低。之所以有这样令人
困惑不解的结果,是因为男人两手空空灰溜溜回家的时候远远多于他
们带着一头野猪得意洋洋返回的日子。
如果埃克男人肯从事敲打棕榈这种不够英武的“女人活”,而不
是寻求追猎刺激的话,从长远角度讲,他们的收获会多一些。可是,
埃克男人就好像瞄准大奖的赌徒,追求着诱人的却又是不可预料的收
获。
另一让人称奇的结果是,旗开得胜的埃克猎人并不是将大部分肉
食带回家中供妻儿享用,而是和周围人广泛分享。男人在找到蜂蜜时
也是如此。
我们易于理解为什么埃克女人不去猎取大动物,因为她们不能长
时间地远离孩子,也不能冒一无所获回家的风险,那会危及哺乳和怀
孕。可是为什么男人甘愿放弃棕榈粉,安心于从狩猎中获取那点低得
多的平均收获呢?为什么男人不是像人类学家的传统看法推测的那样,
把收获仅仅带给家中的妻儿呢?
这个悖论显示,埃克男人之所以选择狩猎大动物,除开满足妻儿
的最大利益外,一定还有其他某些原因。当克里斯滕·霍克斯告诉我
这些矛盾情况时,我产生了一种很坏的预感:男人选择带肉回家的真
实动机大概没那么高尚吧?我想为我的兄弟们辩解,开始寻找答案以
便恢复自己对埃克男性高尚的劳动策略的信心。
我的第一个异议是针对克里斯滕·霍克斯用热量来衡量收获的做
法。也许选择猎取大动物是为了满足人们对蛋白质的需求,从营养方
面看,蛋白质要比棕榈粉的普通碳水化合物有价值得多。然而,埃克
男人不仅找寻蛋白质丰富的肉食,也寻找蜂蜜,而蜂蜜的主要成分不
过是和棕榈粉一样的碳水化合物。卡拉哈里的桑族人(布须曼人)中
男性狩猎大动物,女性却去采集富含蛋白质的mongongo果仁;
在新几内亚低地的采猎部族中,尽管希望渺茫,但男性仍是成天忙于
抓袋鼠,他们的妻儿则从鱼类、老鼠、幼虫和蜘蛛中稳定地获取蛋白
质。为什么桑族男人和新几内亚低地男人不学学他们的妻子呢?
接着我考虑到,会不会存在这一可能,埃克男人属于现代采猎部
族中的变异种,是异常拙劣的猎手呢?坦桑尼亚的哈德扎人不同于埃
克人,他们的男性可以通过猎取大动物而不是小动物取得较高的平均
收益。不过,哈德扎猎手平均在29天的狩猎生涯中也有28天两手空空,
可仍痴心不改。如果一个哈德扎家庭指望他们的丈夫或父亲带回一头
长颈鹿来度日,他们一定会饿昏的。即便哈德扎猎手偶有捕获,也不
是仅为他的家人而保留的。因此,对于他的家人来讲,究竟抓捕大动
物比其他的谋生方式产出多还是少,这个问题不切实际。然而抓捕大
动物的确不是养家糊口的最佳策略。
我还想为我的男同胞辩护。会不会与众人分享肉食、蜂蜜是指望
通过互惠来平衡狩猎产出呢?也就是说,我预计每29天能抓到一头长
颈鹿,我的其他捕猎伙伴们也能有这样的战果,由于每个人往不同方
同搜寻猎物,这样每天至少能有一个人逮到一头长颈鹿。如果幸运的
猎手们同意彼此分享肉食,那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都可以填饱肚子。
但据这种解释,猎手们将最乐意和其他本领高强的猎手分享猎物,这
样他们将来最有可能取得回报。
但事实上,幸运的埃克和哈德扎猎手,一视同仁地和周围人共享
猎物,不论此人是一名好猎手还是无望的猎手。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既然一个埃克或哈德扎男性即便自己永远一无所获也可以要求从他人
处分一杯羹,他为什么还要殚精竭虑去打猎呢?为什么他不是单单采
集果仁和抓点老鼠,那些东西他可以径直带回家而无需分给他人?在
我竭力为男性狩猎寻找一个高尚的动机时,我一定是忽略了某种不那
么高尚的因素。
克里斯滕·霍克斯还提醒我某些痛苦的事实,有关一个埃克男人
自己(相对于他的妻子儿女)是如何在满足口腹之欲外从他的猎获中
获取最大利益的。
首先,埃克人同其他人群一样,婚外性行为并不鲜见。盘问她们
66个孩子所有可能的父亲(即她们在受孕时刻的性伴侣),平均每个
孩子有2.1个男人被提名。
我们再来比较一下遵循两种不同的捕猎策略的男人们的后代数目。
霍克斯将他们分为“养家者”策略和“好大喜功者”策略。“养家者”
找寻那种能有较高产量、高度稳定的食物来源,如棕榈粉和老鼠。
“好大喜功者”只猎杀大动物,多数日子空空如洗,偶尔吉星高照,
他们一般收获很少。“养家者”尽管没有余粮施舍他人,但他通常将
多数食物带回家供养妻儿。“好大喜功者”通常带给妻儿的食物相形
之下要少得多,但他偶尔会有许多肉食赏给他人。
显然,如果女人以养大成人的孩子的数目为标准衡量她的遗传利
益,这不过是她能给子女提供多少食物的问题,那她最好还是嫁给一
个“养家者”。如果她和一个“好大喜功者”比邻而居的话,她还可
以有更大收获,因她可以和他偶尔媾和,换取她及孩子们的额外的肉
食。整个部落也喜欢一个“好大喜功者”,因他偶尔会有“横财”进
帐,大宴众人。
至于一个男人怎样才能最佳地发展其遗传利益,“好大喜功者”
利弊均沾。一个好处是他可以通过婚外情拥有更多子嗣。“好大喜功
者”在奸情之外还可以有其他收益,例如在族人眼中的威望,部落中
的其他人因他的肉食馈赠乐意与他作邻居,并且可能把女儿许配给他
作为褒奖。同理,“好大喜功者”的孩子们也可能在部落中得到良好
的待遇。对于“好大喜功者”的不利之处是,他通常带给自己妻儿的
食物较少,这意味着他的婚生子女长大成人的概率较低。在他外出风
流的同时,他的妻子也可能起异心,结果是他亲生子女的比例较低。
“好大喜功者”放弃了“养家者”对自己少量子女亲生的信心,换取
可能有众多子女的概率,值得吗?
回答取决于以下几个数据,如一个“养家者”妻子能养育的非婚
生子女的数目,“养家者”妻子所育子女中非婚生所占的比例,以及
“好大喜功者”的子女因他们的有利地位究竟增加了多少生存机会。
这些数据的价值可能因部落而异,取决于当地的生态环境。霍克斯在
对埃克人估价时,总结出在广泛的类似环境中,“好大喜功者”有望
比“养家者”拥有更多携带自身基因的存活后代。这大概才是男人狩
猎大动物的真正原因,而不是传统上被接受的为妻儿带回肉食这个原
因。埃克男人对他们自己而不是对家庭更有用。因此,男性猎人和女
性采集者这样的劳动分工,并不是因为非如此核心家庭不足以最有效
地促进共同利益,也不是因为非如此不足以部署劳力以共谋部族大计。
相反,采猎生活方式包含了一种典型的利益冲突。最有利于一个男人
的遗传利益的并非一定有利于女人,反之亦然。配偶有共同利益,但
并非利益完全相同。女人最好嫁给“养家者”,但成为“养家者”并
不是男人的上上之选。
那么这些结论有多少普遍意义呢?霍克斯和她的同事们仅仅研究
了埃克和哈德扎这两个采猎部族。研究结果还有待于其他采猎部族的
检验。答案可能因部落甚至因人而异。
霍克斯的结论对我们自己的社会是否有意义呢?也许你害怕我迟
早会提出这个问题,并且你估计我会总结说美国男人没有多大用处。
我当然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认为多数(也许是绝大多数)美国男
人是尽职的丈夫,他们努力工作以求增加收入,将金钱花在妻儿身上,
常照看孩子,也并不朝秦暮楚。
但令人扼腕的是从埃克人处得出的结论至少也适用于我们这个社
会中的某些男人。有一些美国男人抛妻弃子。离异的男人拒不履行法
定育儿责任的比例之高也令人瞠目,以致于政府开始采取对策。在美
国,单亲家庭的数目超过了双亲家庭,而且多数是单身母亲独力育儿。
尽人皆知的是,在那些已婚男性中,有些男人爱自己甚于爱妻儿,
虚掷家财、精力与光阴,终日沉湎于女色,追逐所谓大男人的名声和
活动。他们典型的嗜好是开车、运动和酗酒。大量的钱财花在家用以
外。我并不认为美国男人中“好大喜功者”多于“养家者”,但“好
大喜功者”所占的比例显然不可忽视。
即使在那些双职工家庭中,时间预算研究显示,美国上班族女性
平均花在劳作(指上班、育儿、家务)上的时间两倍于她们的丈夫,
而且女性的收入平均低于同工种男性。同一时间预算研究发现,在要
求美国丈夫们估算他们和妻子们各自花在照顾孩子和家务上的时间时,
他们倾向于高估自己,而低估妻子所花的时间。据我的印象,在其他
一些工业化国家,如澳大利亚、日本、韩国、法国和波兰,男人做家
务和照看孩子的比例一般来讲甚至比美国还要低。我之所以列举以上
几个国家,是因为我碰巧比较熟悉它们。这就是为什么在人类学家之
中一直要讨论男人在我们这个社会上有什么用这个问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