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盗版的故事

    三年前我购得了一台电脑，随后就开始了我和盗版的故事。
    初买盗版不免有些心慌，毕竟做贼心虚，不敢过于张扬。早就听说中关村卖得猖狂，寻了一日独自坐车去了中关村。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一中年妇女慌把我拉至一旁的隐蔽处，问我买不买光盘。我定了神，然后答“买”。问了几个想要游戏的名称，看她那里有没有，她听都不听一概答有。那时我以为她连我说的什么都没听到，必定卖光盘的地方是个万宝库，后来明白了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她一看我有买的欲望，领着我前行了二十余米拦住了一辆小公共汽车，她转身招呼我上车。开了大约十来分钟到了一片平房区，她在前面绕马路穿胡同，到了一处民宅。进屋后看到里面还有几个人正在吃饭抠脚看电视，她打了声招呼，接着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纸箱，抱起来放在了炕上，回头叫我来挑。我一顿乱翻，那时光盘几乎都是集众多游戏为一身的，一张少则八，九个，多则二十来个游戏，自由搭配。箱子也像这些光盘，什么都有，杂七杂八，绝不分类，也是因为品种少的原因。最后我以每张二十元的价格购得了三张，随即匆匆跟在那个妇女后面离开。我们又上了一辆小公共，坐定后突然记起刚才坐车没给钱，就那么下车了。不大会儿要下车时，看到中年妇女对司机说笑着说“待会儿见”，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回家以后试了那三张盘，其中两张没问题就是游戏没那么多，另一张读不出来。
    第二次去已经与上次相隔半年多了。这次是与同学共道而去，不管怎么说买盗版都不是正大光明的事儿。同学安慰我说“盗亦有道”，让我想想正版光盘的价格。他已经买了不少次，看来已经把自己说通了。下车后我还在四处乱寻摸，已经有一个二十出了不少头的外地男子朝我们走来。上前大声问“要不要影碟游戏”。我斜头看了我的那个朋友，此时外地男子插了一句“就在口儿里”，当然指的是胡同口。同学点了点头，以示答应。毕竟他来过数次，很熟悉，我比较相信他。那男子带着我们左拐右拐到了几间出租房所在的胡同，一路上稀稀拉拉只有几家干这买卖的，但每个屋子都生意兴隆热闹非凡。进了屋后摊主很热情，忙问我们要些什么。这时那个带路男子拿了一张扑克牌，意思是我带来了一批人，估计他们这些拉客的是数扑克牌生活的。我们告诉摊主要什么，他帮着找了一阵，看到有新客人便招呼他们去了。我们自己翻了好一通，挑中了几张盘，以每张十五元的价格购得。比半年前便宜了不少，跟上了时代的发展电脑的更新。我们粗粗一算，大约剩了四百多块钱，这回比较幸运，光盘质量也不赖。
    后来又零零散散去了不少次，每次都有不小的收获，可谓满载而归。约莫离第二次去过了十来个月，那次我记得很深。一下车满街的外地来京人员。他们都是来为中关村拒绝成为硅谷作贡献的。因为他们的到来，整条街的铺子关了一大半，都在闭门思过。思过的结果是他们也去卖盗版了。那是后话，转过头来还说这次。我的双脚还没来得及和中关村这片土地打声招呼，一群人已经围上来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他们的老大绑架了，来报仇呢。对这事儿我也轻车熟路了，问清了一个近一些的地方，跟着又一次拐进了熟悉的胡同。再往深走了一些，里面就全是盗亦有道的地方了。我跟在那人后面，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形成了集团销售。最后我们进了一处有道的屋子，不仅有道，还有防盗门。站在屋里的人挑得热热闹闹，外面拉客的也是忙得不亦乐乎。我刚刚站定在一个箱子前，试图翻箱底儿时，屋子的铁门突然关上了，防盗门也立刻锁上了，接着屋灯大亮。开始我还以为要截道，多数人和我一样不免吃了一惊，既而焦虑地四处观望，也有一小撮人纹丝不动泰然自若。只听外面有人高喊“雷子来了”。真可谓一呼百应，整条胡同只听得到哗啦啦的拉防盗门声。不过五分钟，防警警报解除了。就听外面人说：“这警察怎么跟逛大街似的，一走而过？”“头儿使了好处，没事儿。”什么？头儿？至此我以前的假想全部成立了。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去了多少次。反正到后来，一下车就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凑上前来，问你要不要黄色光盘。她们看我年纪不大，也就问得小声得很。我开始也很不好意思，只轻轻地答一声“不要”。她们很识趣儿，就此打住。可经不起你来我往，再后来有抱着小孩的妇女向我走来，开始还很客气，慢慢大声地不耐烦地回绝，最后我根本不理了。没想到这反而助长了她们的气焰，竟嚣张地把放在裹孩子的衣服里的黄色光盘拿出来招摇。想想这东西也有外卖，笑笑摆手离开了。
    掐指一算买电脑已经有一年半了。不知不觉练出一身功夫，不再惧怕拉客的了。中关村盗版和销售手段也和我的功夫一样长进了不少。大街上的铺面冷冷清清，与弄堂里的人头攒动兴旺发达形成鲜明对比。一张盘的价格降到了十元一张，可有一个大问题出现了。就是我买的光盘包装上的目录和光盘内容出处甚大。明明包装上写的“游戏大荟粹”，竟变成了实际的“微软大荟粹”，实在另人失望。而且这种偷梁换柱的做法愈演愈烈。我专门请教了一位资深人士，方知其始末。原来是最初一小部分人买到了不少盗版盘，发现其中一部分不能用或是不喜欢或是干脆觉得安完了没用了，然后套上想要的那类盘的包装回去换。那时摊主比较好说话，只要是换同类盘就行。换来换去，人一多时间一长就全乱了。吃亏的人来换，没吃亏的看到有便宜可占也去换，后果可想而知。一度我买的好几张竟没有一个表里如一的，自此半年没再去。
    半年之后，耐不住心痒手痒，又约了人去。很多摊主都知道盘卖得越来越少的原因，都在自己卖出的盘包装上标上盘的编号和自己铺子的记号。能努力找到原因，想办法解决，这活儿干得确实挺漂亮。很多人做不到，包括我。可这办法毕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而且这东西从根上已经烂了，补救很困难。我看到没多大起色，又有几乎大半年没去。
    我不去中关村并不代表我与盗版的故事结束了，因为期间我发现离家不远有一个图书城门口有人骑着自行车拉客。我一次好奇，跟着他走了一趟，是转了好几道弯才到的。这不禁让我想起我第一次买盗版的经历。那儿的光盘全都是一个游戏独霸一张盘甚至两张盘的。质量后来验证还可以，不过凡是两张一个游戏的，其中必有一张与游戏无关。闲暇之余倒是使我增长了不少音乐和地理方面的知识。
    我就一直在那里买了很长时间。他们慢慢也不骑车带路了，都改外卖了，还有摆地摊儿的。那阵新出了一种软包装的正版光盘，虽然价钱只卖到了二十元一张，可游戏却都是轻则一两年前，重则三五年前的压箱底儿老货。不过想想几年前它们一二百元的身价，倒也真是便宜了不少。水份不少，赚得不少。 
    渐渐那个书城门口没人卖了，后来一打听，都搬进书城里了。那种软包装光盘也贱得只卖十元一张了。面对如此冲击，唯一敢站出来说话的游戏无疑是大众软件和科乐美推出的《心跳回忆——永远属于你》。它以两张一套三十八元的价格打开了市场的大门，从此正版游戏价格一发不可收拾地降，虽说收益者是大家，可一个象棋游戏也要卖到五六十元，不知道厂家觉得谁会受益。我买了一套《心跳回忆》，后来觉得当时难觅如此低价格，却仍保持如此高质量的游戏，又开始钟情盗版。
    这是那年里第一次去中关村，看到昔日旧景，触景生情，准备直奔主题。可我下车还没有站稳，就已经有一位外地朋友笑着迎着我走过来与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我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他就已把我领到了一家千百次寻觅的地方。我真服了这招儿，比蒙汗药还管用，省事儿。这家店面已经不再在胡同深处，而是转移到了中关村大道上的一个十字路口拐角处，真是胆大心细了不少。即不会被在大道上巡视的警察看到，又处于人流高密度区的显著位置。高，实在是高。进进出出了几家店面，有的竟然前面卖硬件，后面卖盗版，而且就在路两旁。这里要插一句不清楚是否与盗版有关见闻。我在过街天桥上看到有不少人在上面摆摊儿，这并没甚，可走近一看，那儿正卖散装硬盘呢。这让我大开眼界，也使得中关村在我心中身价倍增。我最初感觉中关村那浓烈的电脑氛围，是从路两旁随处可见的磁盘和光盘碎片开始的。怎么也没料到村儿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后来那次，成了我的最后一次。因为听同学说中关村要改造，已经夷为平地了。我不信才又去了一趟，到那里看到只不过是把违章出租房夷为平地了，其他还好好的。我真是不敢想象人们期望的中关村，在不少人印象中竟然只是卖盗版盘的地方。我也问过几个同学对中关村的印象，回答大多是卖电脑卖盗版，听说现在还有卖假发票的。仅此而已。我一直盼望中关村能成为真正的高新技术园区，因为它周围有着几所中国顶尖的高等学府。硅谷创立时不过只有一所当时还没有名气的斯坦福，而我们有这么多被世界公认的优势，为什么会在人们心中和一个小杂货铺没二样呢。可我的做法却与我的期盼南辕北辙。从第一次的兴奋紧张到现在的一丝醒悟，其中复杂的味道很难说出。如果说我是一个处世未深的孩子，即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游戏，又梦想着长大后当科学家文学家或是一名富翁。我不能判断是要现在的利益，还是长远的利益。经济学告诉我们，放弃一定眼前的利益，投资于未来，会得到更多的回报。可回到实际，又有多少人能舍得放弃眼前利。
    说到最根本的原因，我这里有一个故事。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正在占不该占的便宜，于是他出于某种正义考虑，会大呼“来人，快阻止他”。可当他发现没有人来，他也会随即去占便宜。第三个人来了，发现这一切也大呼“来人”，还是没人应答，又看见有两个人的先河了，他也就去占他认为应得的那份。人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糟。往往便宜占尽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企业或是这个行业崩溃的时候。说到底软件业就是缺管。
    没过太久，那个书城开始卖一些软包装的热门游戏，还是十元一张。光盘面儿也贴上了，与正版无大区别。只可能在上面多加一行字：请执行某文件解压缩后使用。正版软件也纷纷再次放血，有的竟然突破了十元防线，卖到了九元九角九分。这属于在不亏本的情况下打响了一炮，可喝彩者多，真正捧场的少，也许是软件本身的品质原因。这告诉绝大多数商家：光打价格战也不是万能的，看看彩电汽车便知。
    对于盗版，我的态度和对正版一样：做到这份儿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实际上盗版软件还在更新工艺，而且成绩斐然。在前几个月，我看到一种几乎和简装正版软件一样外型，一样品质的盗版软件。我如此感叹，是因为在没报价之前我一张也没看出来。盗版不光有和正版一样的纸盒，而且还配有详尽说明书，印刷也很不错，光盘更是没的挑。我可以不无夸张地说：现在的盗版做得比正版像正版，而正版却越做越像盗版。
    其实这不是最令我痛心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现在的国产游戏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风格，不仅如此，好象连国产游戏都少了一大半。现在比较受欢迎的《傲视三国》是我有史以来见过最好的国产游戏。可惜我没有购买的欲望，因为我老是觉得它只不过是把几个成功的游戏混在了一起罢了。我们确实有必要为国产游戏捏把汗，加把油。
    到最终，盗版软件还是给我了一个惊喜。我前面所说的那个书城，里面已经有人用刻盘机一张一张刻了。一张能卖到二十来元，内容多为工具，自由选择。我的一个同学买了一张刻的WINDOWSME，版绝对正，所以他称这不算盗版。我找了一个比较明白的人问了问，原来是那里兼卖正版，他们刻录用的母盘就是他们那里卖的正版的软件。我听了叙述又好气又好笑，这年头卖正版倒成了兼的，成了附属品。荒唐。 
    最后说到我。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卖盗版软件了，准确的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买光盘了。每天我都憋在家里上网，原因是我不想再支持盗版了，可我又没那么多钱和忍耐力玩正版。其中也有我觉得现在游戏越作越浮浅这个原因。怎料想网上的盗版更多，弄不好我日后又会写出篇什么《我与网络盗版的故事》。这是笑谈。
    前天，我把所有能找到的盗版盘汇总了一下，然后逐张掰碎，就当是和盗版做个了结。到这里故事已经结束了。回想起这三年的经历，心情几起几落，虽不致伤感，却有几分感慨。又想到我和盗版的故事虽结束，但盗版的故事却远未完结。我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补记：这篇文章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一气呵成，在此之前我从未有此胆量。对于盗版，人们时爱时恨，褒贬不一。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人有着自己的看法自己的理论。我不能妄下断言。若不是盗版的杀价，现在的游戏软件何以如此平易近人；可正是盗版这个飞来横祸致使新生的中国软件业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直至今日一蹶不振。我的看法是：正确引导各类软件价格，积极适度地扶持中国软件业。这才是解决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