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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星光

作者(来源):[暂无]    发布时间:2002-08-18

又是一夜星光 

伍维平

    1973年7月的一天,我和父亲躺在陆家畔“五七”干校的西瓜棚里,守望了一夜星空。那时我十二岁,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当时,父亲被发配到距县城四十多公里的“五七”干校劳动改造。那时,除了精神苦闷之外,活儿并不累。放了暑假,母亲送我到父亲身边,陪他解闷。入夜,酷热渐退,清风徐来,萤虫轻舞,蛙声如潮。最使我高兴的,是大片大片的星空,一直延伸到天边极目之处。我躺在瓜棚的凉席上,伸出手指,把夜空的星星数了又数,并极其自然地展开了一个纯真少年的无穷想象。父亲坐在我身边,不停地抽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烟”还频频咳嗽。那晚,在认识了牛郎、织女星的同时,我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一个如飘游在星空中那个传说一般美丽的故事。

父亲说─
    二十年前,也是这么个酷暑难当的时节,为了早日投身到建设祖国的洪流中去,我们工人中专的三十多名学生提前毕业了。我们急切地守候在火车站,让飞奔的火车把我们送到炎热的建设第一线,送到祖国最需的要的地方去。经过一天一夜,同学们一批一批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一个叫刘慧珍的女同学。刘慧珍个子小巧,清纯可人。在校期间,我们经常一起畅谈理想抱负,交流学习心得,属于很“同志”的关系,但仅此而已,决没有往“邪”里去。流水东去,两年时光给我们增添了纯洁的革命友谊。正巧呢,一班同学又刚好走剩我们两个。当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多年后回头一想,这也许就是们常讲的缘分吧。由于刘慧珍等的车要第二天早上才到,而我要在她走后两个钟头才能搭上车,因此我们必须住一夜。我去买了几个烧饼,接了一大壶自来水,两人就着吃了。然后就地铺开各自的草席,和衣躺下了。这一切都非常自然,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我记得那天晚上空气清新,凉风习习,满天星光,我们心中充满了毕业的喜悦和即将奔赴建设第一线的欢欣,互相说了许多勉励的话。面对浩淼星空,我舒心地睡着了。觉醒来,群星已一一消失,曙色初露,风清气爽,刘慧珍的铺盖也不见了,我只发现了枕边的一张字条:“阿诚, 先走了。二 十年后再相见,一言为定。”我收好字条,卷起铺盖,也满怀信心登上了南下的火车─没有一点离别的依恋和伤感。当时的我们就是这样的纯真和美好。

    父母说完,接上一支烟,浅汉道,二十年过去了,她却在哪里呢?即使知道她在哪里,我又拿什么脸去见她。父亲说着,拿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拦,父亲的样子就更加佝偻猥琐。青烟从父亲的嘴里出来,随着父亲无尽的思绪袅袅上升,飘向深邃的夜空。回忆着往事,沐浴着星光,父子俩一夜无话。我感到全身的骨节咯咯作响,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直往上蹿。我知道我在长大。
1997年4月的一个星期天,晚春将逝,夏季初临。父亲和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在院子里聊天叙旧。我坐在一旁装模作样地读《尼采文集》。一晃四十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时移世易。说到伤心处,两位老人欷歔不已,长叹一番;又说到刘慧珍,那位老人说,刘慧珍一生曲折艰辛,几次被整,病魔缠身,阅尽人间沧桑,终身未婚。

    1997年的这个初夏之夜,我的家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对往事追忆的伤感气息。清风撩人,繁星满天,灿烂的星光穿过历史虚幻的尘埃,泼洒在父亲因饱经风霜而枯槁失血的脸上。我想,父亲肯定又忠实地守护了一夜星光─他看到了四十多年前人生美好的初始吗?

    (选自《百花园》2000年第10期)
    摘自《小小说》20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