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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岁月白发苍苍去吧

作者(来源):[暂无]    发布时间:2002-08-18

让岁月白发苍苍去吧 

作者:Xing 



    在我大四上学期的时候,课程已经不重了。那时我象所有的大四学生一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我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温习金庸古龙温瑞安。躺在床上或坪上,神游于天外,我以为这样的光阴能持续三百年。直到有一天,平静的日子嘎然而止,其后的岁月里我就再也不是我了。就象你们猜的那样,我患上了一种象百年陈皮一样的庸俗的病: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
    那时天已经很热,我手拿饭盆,脚蹬拖鞋,劈里啪啦晃晃悠悠摇头摆尾地去食堂。路上我左顾右盼两目生辉,希望看到一些悦目的风景(主要是女生构成)。我曲线的行走方式给我带来了小灾难,背后一辆自行车出其不意地架起我拿饭盆的右手。我被带了一个趔趄,然后看到一个穿白裙子披长发的女孩子向一棵树冲去。她无效地挣扎了几下,然后象鲁迅所说的那样:伊慢慢地倒了下去。我迟疑了一毫秒,赶紧上前扶起她和自行车。她满脸通红,天鹅一样的颈项低垂着,我心头砰地一跳:太美了!我拣起地上散落的书本,一个练习簿上有个小女孩拈着一朵蒲公英在吹,下面写着:中文系xxxx班 薛怡然

    我把书本递给她,她终于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魂飞魄散:好美的眼睛!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底一声长叹:我完了!走了几步,我又转过身,几丈外我鱼头一样的拖鞋正张着嘴冲我傻乐……



薛怡然
    象一颗定时炸弹,在我晚上入睡前爆炸。摇曳的白裙子……长长的黑发……天鹅的颈项和透明的耳垂下可爱的茸毛,甚至有一种暗香?……光滑而柔软的胳臂……红红的脸颊……长而略弯的睫毛……泉水一样的眼睛,哦,那羞涩而纯净的眼睛呵……唉。
    今夕何夕而此人又是何人?象方鸿渐遇到唐晓芙那样,我一晚的心情乱七八糟。那形象仿佛一只巨大的印鉴,一下子砸在我心头,成为我无法挥去的心灵标志。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一生何求?爱一次又怎样?得到怎样?得不到怎样?欢乐怎样?
    而忧伤又能怎样呵?
    从那以后,我退出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回到了仿佛同样虚幻的现实。我象清洁工一样终日游荡于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再见到那个来自我梦境中的人。再次相逢是怎样的情景呢?可能她在草坪上看书,我双手插在裤兜里,从容地踱过她面前,漫不经心地说:嗨!她抬起头看见是我,脸腾就红了……不行,不行,太俗!
    我自己的门牙先给酸倒三颗。或者她在教室看书,我恰好坐在她前面,不,侧面,她的笔掉在我脚下,我拣起笔递给她,朝她微微一笑,她的脸……不行,我几百年没在教室自修了。或者这样,在校门口的小书店里,我和她同时伸手去取同一本<李太白集杜工部集>……也不行,那个门牙旁逸斜出的老板娘认识我。要不就给她自行车再撞一次?天哪,什么人啊!她要真撞出事儿怎么办?拟或……假定……可能……不如……。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关于相逢的创意能开十七八个广告公司了,可薛怡然仍然没有出现。就象你的游戏正进行到与凶恶的敌人决一死战的关头,你的计算机突然抽筋了,任你敲abcdF1F2EscCtrlAlt……它都毫无反映!我心烦意乱,口干舌燥,眼冒金星,乱七八糟。我开始怀疑薛怡然的形象是我从梦里剪切下来然后粘贴到现实的幻象。
    我把这一切压缩到极限,深深地埋在心底。可任何一次不经意不小心的暗示,都能把它弹开来,充塞于我的胸中,涨得我无依无靠的难受。我依旧过着单盆糊口,拖鞋垫脚的生活。我变得很懒,甚至连吃饭我都懒得再端回宿舍享受。在食堂的长条桌前一爬,一通稀里胡鲁踢里突鲁,然后拎盆就走。
    一个太阳恍惚的中午,我连菜带汤买了满满一盆,甩开腮帮子一通饿虎扑食囫囵吞枣,一口气下载了三分之二进肚,然后我喘了口气,抬起头。
    毛主席万岁!!
    就在斜阳之下喧哗之中岁月之外天地之间,就在我斜39度角的前方,坐着粉颈低垂纤手缓抬眉心轻蹙樱口微张的薛-怡-然




     面对你苦苦寻找后不期而至的相遇,你是怎样的感觉呢?我那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我僵硬地掩饰着激动,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一粒一粒地),自以为隐蔽地监视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那末合适地美,让我的胸口微微作痛。她仿佛也注意到我,她的动作仿佛有些拘谨了,她的脸仿佛红了(是不是心如撞鹿呢?)……
    此后,我总能在食堂搜索到她。我坐遍了她前后左右每一个角度的位置,捕捉到她每一个让我迷醉的造型。那时我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一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莫名其妙的话: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
    到了这个时候,我又开始焦躁起来,当然你会心地一笑就知道为什么了。就象什么人唱的什么歌: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象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该怎么接近她呢? 
    熟读古龙的我决不会采用目前很流行的不体面的方式接近她(事实上我也不敢)。象我上铺的"盐水鸭",经常把一些与女孩子交往的"须知""要诀""禁忌"抄在本子上,一一遵守执行,结果我只见到他与一个女的粘乎了几天,而且那女的能做他阿姨。但究竟怎么办呢?我不想向任何人讨教,只能成天愁眉苦脸,垂头丧气,此情无计可消除,别有忧愁暗恨生。
    晚上我经常逃离杂货铺一样乱哄哄的宿舍,独自一人跑到空旷的大操场上瞎琢磨。立秋后的一个晚上,天已经有些凉了,我套了件夹克又来到操场。围着操场的铁栅栏的两个门都锁上了。我们的操场经常这样鬼鬼祟祟莫名其妙地锁上,好象贩毒集团在操场上埋了些黄金机枪海洛因什么的。不过一丈来高的栅栏对我来说形同虚设。
    四周很静,我躺在操场中间虎头蛇尾地想心事。长嘘短叹翻来覆去几个来回,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好象有什么声音?我重新调整了耳朵的焦距,两眼发直入木三分地仔细一听……操场的某个角落有断续的女子低泣声!我妈妈的妈妈呀!把我吓得汗毛倒竖,双目圆睁,两股颤颤,几欲先走。但很快我的紧张就衰减下去。何惧之有哉?今儿个我要不弄清楚,日后也会做噩梦。就算非我族类,一个女鬼(或狐狸精?)也不至于把正气凛然血气方刚相貌堂堂年方三七的我怎么样吧?
    我把圆珠笔芯推上膛攥在手中,一步三顿地向声音走去。黑暗中一个身材不错的女孩子在哭。看见我过来,她受了惊吓般往后退,仿佛我是个大色狼。其实,除了薛怡然,我对其他女孩子都没什么兴趣。我用一种历尽沧桑和蔼可亲的口吻问:"怎么啦,你?出不去啦?"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要是薛怡然该多好!我心里一声微叹。我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我走到栅栏边,指手画脚声情并茂地说:"你先踩着我肩膀爬上去,在外边再踩我肩膀下来。懂吗,呃?"
    我在栅栏边蹲下,等了半天她也没过来,回头一看我乐了:解鞋带儿呢!看她趴在栅栏上她有些发抖,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栅栏,一边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有个人从楼上掉了下来,经过一扇窗时他朝窗里喊道:你瞧,直到现在我还活着……"
    然后又五音不全地唱:"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她轻笑起来。还好,没掉下来。
    好不容易过来了。她站着不走,低着头略带哭音地小声说:"我书包还在教室里。"我这才醒悟几个教学楼刚刚熄灯锁门。不知是由于翻栅栏的后怕还是由于冷,她瘦小的肩膀不停地收缩。我脱了夹克递给她,说:"你在前面的路灯下等我,我去找找看门老头。"她递给我一个学生证,我知道这是以防老头怀疑我(女的就是比男的细心)。
    我象逮小偷一在几个教学楼之间跑来跑去找看门老头,直跑得心脏上窜下跳,最后还真找到了他。但无论我怎样指天划地百般讨好,他都不开门。我急了:"书包里有好多托福资料和一个一千多块的录音机,丢了就完了!"这招把老头弄得晕头转向,只好哼哼叽叽嘟嘟囔囔开了门。
    远远地看见她在路灯下披着我的夹克等我,我心头泛起一阵酸甜苦辣:薛怡然啊薛怡然,你会这么等我吗?等我跑到她面前,我突然变成一尊烧了几百遍埋了几千年的秦俑,过了足有一个世纪我的喉咙里才冒了一个泡:"是你?"
    你当然知道她是谁。在未来奇异的生命中和汹涌的岁月里,在滚滚而来的万丈红尘里,在那些寒冷悲伤平静欢欣的时刻,我都能感觉到一个和泪而笑的温柔女子,在我心灵最深处的微光下等我。
    这是耶稣他爸的安排,也是我存在的证据。是的,她是薛怡然。


(四)

学号: ××××××
姓名: 薛怡然
出生年月: ××××年××月
籍贯: 浙江宁波
领证日期: ××××年××月

    这是一张通往天堂的护照---她的学生证。权力的钢印砸的她右肩膀有些倾斜。一寸见方的女孩正安静地黑白分明地看着我,略带惊奇,仿佛我是一只白垩纪的恐龙蛋。
    你好,认识我吗?
    昨天晚上后来的我,就像面对一组计算大气湍流的方程,千头万绪,乱七八糟,无所适从,无计可施,无路可投。我象个本世纪设计最差的机器人,僵硬地陪她走了回去。我到现在也记不起我当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回到宿舍很久,我还傻乎乎地盯着女生宿舍的楼门,直到看门的老太太拎起电话拨出“11”两个号码后,我才掉头离开。
    回来的路上我象给拴了只气球,东一脚西一脚走得很不踏实,似乎还有些发颤。手心也湿漉漉的,红红的学生证象一团无意的小火,躺在我手心静静地燃烧,在那样幽暗的岁月与深夜,晃若一声未及掩口的惊呼。
    你和我一样清楚,这学生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就象又大又甜的红富士砸到了牛顿的脑袋。她是一个极其羞涩的女孩子,如果直接把学生证还给她,就Game Over了,这可万万使不得。一整天我坐立不安,形而上地思考着怎么处理这件事。终于在半夜两点我拍了一下床板:就这么定了!
    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我心满意足,洋洋自得,觉得汤姆·克鲁斯去中央情报局拷贝一份文本文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通过对自己心理素质的突击强化,我外表威风凛凛,内心怦怦直跳,又坐在了食堂的长条桌前。原子钟一样精确的薛怡然准时出现在我面前。“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惊慌失措地安慰自己。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了我,就象我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我甚至听见眼神的对撞在空气中发出“啪”地一声轻微炸响。她就那么死死地低着头吃饭,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仿佛吃饭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把最后一粒米送到嘴里后,我知道冥冥中注定的那个伟大时刻已经到来,我已是乌江边的项羽,易水河的荆轲,踩在满弦上的雕翎,行在疾风中的大刀了。再见了,没有爱情也就没有痛苦与欢乐的白开水一样的岁月!我终于慌慌张张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离开座位,匆匆忙忙而又气宇轩昂势不可挡地朝薛怡然走了过去。
    “对不起,我那天忘了把学生证还给你。”我干巴巴地背着自己编好的台词,同时右手递出学生证。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带着满脸的红),飞快地接过学生证,又飞快地低下头,然后轻轻地,轻轻轻轻地说:“谢谢。”
     我走出食堂,披着树叶间散落的阳光驻足了片刻,那一刻,我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暖或伤感,让我分辨不清。
    按照既定的计划,我按捺着活蹦乱跳呼之欲出的激动,第二天又坐在食堂相同的位置。然而,薛怡然却没有按计划出现。我的心开始往下沉,沮丧象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水,湿透全身,无可抵挡。也许有些东西我们是注定得不到的,谁知道呢?我忧伤地啃着大排,心意阑珊。食堂的嘈杂仿佛隔世的声音,自生自灭,遥不可及。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直角形大排骨头上残余的肉出神,就在这时,心头骤然“突”地一跳,差点过肺穿嗓,脱口而出。我抬起头。
    薛怡然象一个刚刚收起翅膀的天使,正长发白裙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的面前,低掩着枫叶的脸颊。
   “这……这不是我的学生证。”她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慌乱地说。 
    我接过学生证,这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台词,“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是我搞错了,你的我没带在身上,怎么办呢?恩……这样吧,我晚上七点钟左右在操场西北角的双杠附近锻炼,你去那里找我,我把证带给你。”
    还没等我看清听清她是点了点头还是“恩”了一声,她就匆忙离开了。疾行的风激起白色的裙摆旗帜般地一闪,象一场寒意未减扑面而来的大雪。
    头顶一撮叛乱的头发被我暴力压制下去(湿毛巾),领带结上又取下又结上终于又取下,皮鞋湿了点水,抹布来回一蹭,OK!尽管袖口领口还有一些历史悠久的缺憾,可那么黑的天,谁会看见呢?
     我在双杠上上窜下跳了一会儿,心里烦躁起来,过了十几分钟了,难道不来了?我绕着跑道巡视了一圈,回到双杠前,她已经安静地等在那里了,仿佛从未离开,难道她有穿梭时空的月光宝盒?
     “我看见你沿操场走了一圈。”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哦……你怎么过来的?”话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走过来的啊。”她说,仿佛还有一丝笑意。于是,我们又沿着操场走。我们说着一些简单的话,讨论着一些简单的人和事。事隔多年,我已经记不清那天谈了些什么。在那样清风徐徐的凉夜里,在那样熊熊燃烧着的年轻时刻,在青草与小虫、橙黄色路灯与梧桐树、铁栅栏与足球门的背景道具中,我温暖而喜悦,仿佛回到了家,象失重状态下的一场小梦。我想你也很清楚,这是一种极简单的无须多言的感觉,它象树立在你心中的一块汉白玉浮雕,纵然有万千的世事纷繁光阴轮转,回头望去,依旧安静而清晰,象一个永无止境的等待,天涯咫尺,若即若离。
    再见的时候,我有些不甘。
    “我会找你的。”我忽然说。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她歪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没说什么。
   “我甚至会对着女生宿舍大喊你的名字。”
    她笑了起来,耳垂边两根自由的发丝被风轻轻牵起,象一缕袅袅的烟。我有
    些犹豫不定地想:这些是不是真的呢?




    当然,后来的情节你就很熟悉了。我约她出来,在校园散步。我们一直保持着第一次约会时的距离,因为她太内向了,尽管我渴望拥有,可我害怕伤害她,非常害怕。
    然而,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从量变到质变需要一个过程,辩证法永远都那么讨人喜欢。
    学校附近有一家名字很革命的电影院,经常举办一些小资产阶级的电影回顾展。《罗马假日》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已经看了三遍了,倒不是希望自己能在深更半夜碰到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往怀里撞,实在是奥黛丽·赫本太迷人了(限指剪短发以前)。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发现薛怡然竟隐隐约约和她有些相象,所以我毫不犹豫就买了两张票。
    把票给她时,她的反应让我吃惊,她竟然有些害怕,拒不肯接受电影票。
    “你要不想去就把票撕了,我一个人去看。”我把票塞给她,有些发狠地说。
    后来她还是来了,很温顺很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我好不得意。精彩情节时,
    我总是不由自主侧过头看她,她很专心地看,偶尔发现我在看她,便朝我笑笑,直教
    我觉得这电影院的椅子设计的横竖都不合理。当湿漉漉的搁到锅里·牌客和奥黛丽·
    赫本最终分手时,借着银幕的微光我看见,两行清亮的泪水象一段忧伤连绵的旋律,
    缓缓滑过她古瓷器一样的脸庞。我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不禁忧伤丛生。
    散场后,我们在校园内散步,,我的胳膊有时会碰到他的胳膊,一种奇异的烦
    躁象将开未开的水,若隐若现,此起彼伏。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象一块棉花质地的香皂,很凉。她没有反抗,头压的更低,我的心乱七八糟跳了几跳,开始在胸腔内四处游走。
    “你在看电影时哭了。”我用超重低音在她耳边说。她没有回答,她抬起脸。
    发丝……额……眉……眼睛……鼻梁……唇……唇?……苹果……红红的草莓……细细
的花瓣……青青的草……太空棉……闭着眼睛理发……在妈妈缝的棉被上打滚……温泉水滑
洗凝脂……晓来谁染霜林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