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至少别人都不会相信的。他们都以为"为情所困"这种事儿跟我估不着边儿。

    我有很多朋友，他们常说我超脱，说我是"高人"，说我懂得他们的烦恼，懂得怎样令他们释然，说我实在是和一般女孩有着很大的不同。听到这些，我只有苦笑--心里苦嘴上笑--天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的"与众不同"，恨自己的"善解人意"。没有哪个女孩甘心永远只做别人的知己。一直一直，我都疯狂地渴望着能把自己投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从喜欢苏天的那天起，我就是这么渴望着的。其实，直到现在我也闹不清自己怎么就会喜欢苏天的。记忆里，那时的我还简单得像株草本植物，在不懂得"喜欢"是什么的时候竟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记得和苏天成为同学后第一年的新年，坐在台下的我看台上的苏天演搞笑剧，几乎笑到不能呼吸。回家后我着了魔似的向爸妈讲这个男孩，直到现在我仍可回想起那时父母如临大敌的表情，但我却自顾自的兴高采烈着。那一年，我刚上高中。

    人群里的苏天永远是焦点。他喜欢出风头，喜欢被众星捧月，喜欢人们注视的目光，喜欢一个人站在舞场中央劲舞，喜欢在众日睽睽之下追求一个女生，更喜欢在大庭广众中卖弄自己出色的球技。

    说实话，我不喜欢苏天的这种张扬。我不喜欢他游戏人生的态度；不喜欢他跟一群死党肆意地玩笑；不喜欢他狂乐猛玩的生活方式，更不喜欢他跟那么多女孩都有微妙的关系。

    我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不喜欢苏天的一切却偏偏喜欢苏天？我只好承认因为喜欢苏天才会对他的一切挑三挑四；承认自己既不超脱也不"高人"，并且还会嫉妒。每次看见苏天同一个女孩谈笑风生，看他长长的手指在空中划着弧，我就感到一种和心脏一起收缩的、一下一下抽动着的心酸。

    那时候我不但恨苏天更恨自己，我是自己编了套地往下跳呀！但我还是渴望与他交朋友。后来我就真的和苏天成了朋友，在我们做了两年多同学之后，在我和班上所有人都成了朋友之后。直到我下决心主动向苏天表示友好的那一刻，我还在竭力让每个人相信，他在我心中是多么的普通和无足轻重。如今想起，当初的举动实在是夸张得令人发笑。

    我表达友情的方式很俗套，一份汉堡加一杯可乐，因为我知道苏天是那种对美食和女生都来者不拒的人。

   那晚，我的表现糟透了。不知怎么的，我就把自己在心里藏了好多年的烦心事都说了出来。我说我爸妈天天吵个没完，他们为什么还不离婚呢？我说我不喜欢一个人住在装修得像宫殿似的大房子里，我恨透了那种孤魂野鬼似的感觉。我说我的朋友永远相信我乐天，只有我安慰他们绝对轮不到他们安慰我，可天晓得一个人心里装那么多人的心事怎么能不发疯？！我说得激动说得尽兴说得语无伦次。后来我就突然顿住了，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倾诉；更不知道自己意会有这么多牢骚。我早已习惯了只听不讲的交流，只有这次，我和苏天间的"谈话"竟因为我的戛然而止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我不知所指，如梦方醒。不知那些可怕的抱怨会给他留下什么样的印象？然而，我却吃惊地看见了苏天专注的眼神，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面前，眼睛澄撤而明亮，满是深切的关怀和理解。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鼻子酸酸的，有种"玩火自焚"的恐惧。

    眼前模模糊糊的有一张纸巾，我抓住，听见苏天说："从没见你哭过，其实女孩子不流泪只不过证明自己坚强而已，又何必忍着。"于是，那个晚上，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在一个男孩面前哭了个天翻地覆。

    那之后苏天和我的交情就有些不同了，很烦的时候，他会找我说心事。渐渐的，我终于相信，这个骨子里很纯的男孩是真的把我当成好朋友了。那些天我的感觉像御风而行，尽管我和苏天的接触并不多--我和他本就不是生活在一个圈子里的人，除了在学习上彼此较劲儿，平时都是各忙各的。但我很知足，因为我从苏天闪着光彩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分量，我想我就是苏天最知心的朋友了。

    高考前一阵子，苏天好像变得很低落，尽管他依旧和女生们说说笑笑和男生打打闹闹，但我每次看他的时候心里都有种担忧，莫名的然而是清晰的。我从来不是个敏感的人，但我仍觉得心疼，心疼地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失落。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陷得很深了。

    我们开始相约去逛街。在那些充斥了考试和沉重期待的日子里，和他走在喧嚣的街头，我真的不想将来。享受两人并肩的每一段路程，在那里我找到了幼年时曾有过的平静。身边的他有～张英俊的面孔，我喜欢他那黑亮的眼瞳里只映着我一个人。

    有一个雨天，放学的时候，我走出校门就看见了苏天，我们一起去了平时最常去的酒吧。那晚似乎有点不对头，霓虹不知怎么的特别的"炫"，花花绿绿的漫了一天，又铺了一地，大团大团醒目的色彩在浸了雨水的亮闪闪的路面上，像～幅淋得湿漉漉的油画。苏天就在最蓝的那一片颜色中站住了，好像站在一池很浓的湖水里。我突然觉得指尖冰冷，预感到今晚有事要发生。

    那晚，我第一次听到了一个叫"夏倩"的女孩的名字。苏天念出这个名字的嗓音有一种很复杂的味道，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平时的苏天了，他正陷进一个有心酸、有快乐、有回忆的漩涡，～个我所根本不曾碰触过的漩涡。

     苏天的样子挣扎而无助，他不停地说着那个名字，一字一句，讲述得艰辛而漫长。我拼命想让自己集中精力，然而没有用，我只觉得苏天眼神里的痛楚波涛汹涌，在我的周围铺天盖地，让我如溺水般窒息。我终于明白苏天在那个名字的旋涡里已经伤痕累累，他不是那种足够坚强的男孩子，他不懂得自己为自己治伤。

    我望着苏天，竭尽全力使自己的脸显得平静。看见苏天在霓虹中挺拔的轮廓，我突然疯了一般，只想一头扑进那个宽阔的胸膛里。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就这么失去尊严，一定不能！然而，当我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紧紧地抱住了苏天，把头埋进他的臂弯。而且只想埋得更深些，深到不能呼吸为止。

    我感到自己正一点点溶化在苏天的怀抱里。我第一次体味了忘我的味道，以一种残酷的近乎自虐的满足姿态。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了一个力量，是苏天，他竟也像失去理智一般，比我更加疯狂地拥住了我。我诧异地抬头，正迎着苏天那双永远有着光芒的眼睛。他的呼吸在我鬓边拂动，我听见他哺哺地说：天，你怎么这么像她！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触电般挣出苏天的怀抱。我死死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竟然想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像个木偶似的站在那儿，直到理智一点点回来。我终于能够有意识地面对苏天了。他离我还是那样近，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他长睫毛上碎银似的水珠。

    苏天已经完全手足无措，只是站着。我安静地注视着苏天和他周围的一切，他的脸真的很漂亮，衬着满天满地的霓虹，我突然又觉得目眩。想起被他抱着的感觉，可我不是他想抱的那个人；想起抱着他的感觉，我找到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可那不是属于我的。这时苏天开口说了声："对不起。"之后，我们都沉默了。再立后苏天又说；"对不起。"这一次我突然想通了，原来苏天一点也不玩世不恭，他活得比我还认真。我于是就那么很离奇地走过去拍了拍苏天的肩，像个老大姐，也说了句"对不起"。

    苏天顿时傻在那里，看着他焦急的自责的无措的脸，我悄悄对自己说：至少有一点没看错，这的确是个纯在骨子里的男孩……

    第二天看见苏天的时候，我竟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他，这确实令人沮丧，是谁说傻过了就可以解脱？然而那种感觉偏偏--奇妙而诱人。尽管有一点疼，却也有着让我心甘情愿乐此不疲的吸引力。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美滋滋地藏着这份心事，想起来，就一个人偷偷的酸酸的乐。

    我想我是爱过了，并且还在爱着，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文/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高二（9）班 杨佳    摘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