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 长
9月,红蓝实弹对抗演习开始了,这是在特殊条件下检验我们部队综合素质的年度大型演习。
我们侦察小分队在这次演习中主要担负侦察敌情、勘探地形、标记方向等任务。季文是我们小分队的班长,他人与其名相去甚远,十足的烈性汉子,训骂是他最鲜明的个性。正是他的坏脾气,使班里的每个兵对他既惧怕又反感,特别是我这个跟了他两年的班副。若不是上级命令,我早奔别的班去了,哪怕是当兵也比当这个受气的副手强。平时训练若有谁做不到位,准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即使我这个班副,也是一点情面不给的。背地里,几个战友要向上反映,要收拾收拾这个狂妄的班长,我出面制止了。但那种伺机报复和愤懑的情绪还是隐约可感。
“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上级交给我班这个任务,是对我班的信任。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圆满完成这次任务,大家有没有信心?”“有!”洪亮的声音响彻山谷,班长简短有力的战斗动员后,我们便出发了。初秋的太阳,一如盛夏那般的灼烤着我们。班长头前带路,我断后。钻进那片杂草丛生、阴暗潮湿有如原始森林的林子后,我竟不知不觉掉队了。当我正待呼喊时,班长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属猪吗,这么慢。”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我头脑发热,强按住怒火,朝他指的方向一路小跑追上部队。
日落西山,林子里更显阴森,四面群山环抱,今夜注定与蚊虫相伴而眠了。
“先驻扎好宿营地,注意伪装!”随着班长的口令,我们的工作进入夜间程序。“班长,可以埋锅做饭吗?”新兵张涛疲备不堪地问。“屁话,不知道夜间严禁烟火吗?少吃一顿能死啊?”张涛只好嘟哝着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夜深了,只有班长在帐篷外立着。“班长,你饿吗,我这里有压缩饼干。”我也睡不着。“留着吧,艰苦的日子还在后边。”“不就是演习吗,又何必这样认真?”“屁话,如果每次演习我们都不把它当成实战,那我们真的上了战场,面对的就只有死亡。”班长的牛劲又上来了。
第一缕朝阳刚透过树梢,我们又开始出发了。“班长,我拉肚子。”张涛捂着肚子说。班长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背囊:“就你小子事儿多,还能不能走?”张涛点了点头。但他频繁的解手明显拖慢了部队的行军速度,走过3公里的林子,他已完全瘫倒了。“你小子昨天晚上吃啥了?”班长特生气地问。“吃了两根火腿肠。”“副班长,出发前我让你严格控制携带食品,你怎么检查的?”我知道这关是躲不过去了。“他奶奶的,把剩余的火腿肠都给我扔掉。张涛你过来,我背你走。小张、小徐、小马背行囊,小龚前面开路,注意画定标记。大家振作一点,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大家要有信心,前进!”
我们小分队又往前挪了几公里,口干舌燥,饥渴难耐。由于张涛的腹泻反应,我们携带的水基本上都用来给他清洗胃肠了。缺水,外加持续的高温,又肩背两副行囊,体力透支和脱水的迹象逐渐显露出来。“水,水……”张涛在昏迷中想喝水的呻吟声不时刺激着我的耳膜。再看看他身下一步步吃力前行的班长,我壶里仅剩的两口水不知该递给谁。“给他喝下。”“班长,还是你喝吧。如果你挺不住,我们是无法完成任务的啊!”“这是命令,让他喝!”
最后一滴水喝光了。茫茫山区,没有水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清楚。汗是早已流干了。太阳肆虐地放射着热量,林中一点风也没有,我们如同钻进了烤箱。张涛晕过去了。“原地休息,每人都把尿撒到壶里去。”又是命令。班长用沙子和干草把积攒的尿过滤了3遍,得到半壶生命水。“先给病号喝下,马上就要到了。”“马上”这个词在班长的口里已经说了多遍了,可我们还是看不见目的地。“延误时间,完不成任务就是犯罪,出发!”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继续高负荷前行,身体脱水过重则会危及生命,我犹豫了片刻。但突然想起行军演习这两天来,班长可是滴水未进,他这般苛求自己,为的是啥,又靠啥来支撑?我没有理由等待和拖延。
又是一个漫长的下午,我们终于在指定的时间内到达了指定的地点。在两军会合时,班长一头倒在了部队首长面前。
第二天,我们相约到病房去看班长。他背靠床头,凝望窗外群山,手臂上的葡萄糖液还在缓缓地滴着。我们8人反剪双手悄悄走到他床边,“班长,我们给你送礼来了。”同时从背后拿出8大瓶纯净水。班长接过水,张大嘴喝一口,“这水多好哇,演习时就该多带点水。张涛,你不会怪班长给你喝尿吧?”泪水湿润了班长的眼睛,潮湿了我们的心情。纵使是这经过27层净化的纯净水,比之班长纯洁的灵魂,又是多么逊色啊!
作者王善广 摘自《辽宁青年》2000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