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 费

　　新学期伊始，我收到了一封来信。信是我上初三时的班主任王老师写来的，把我带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初春。

　　那时我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山村上中学。同学们都跟我一样来自贫苦农家。那时，女孩子是很少能上学的，尤其是像我这样能一直上到初三的女孩子更是廖廖无几。班上大多是男生。

　　记得那年初春，又到了该交学费的时候。学费共45元。学校要求一星期内交齐。我几次回家都没敢开口。我知道只要我说要钱，父亲肯定会用碗擂得饭桌山响，吼道：“一个闺女家上学啥用，回家放羊，早点找个婆家算了！”我惧怕父亲真的不让我上学，便一个劲儿地缠着母亲，不吃不喝也不说。最终，父亲还是屈服了，向卖鱼的田二叔和卖肉的姑夫借了钱，凑足了45元。晚上，我拨亮了煤油灯，将一张张染着油渍和鱼腥味儿的大小纸币小心地伸直，压平，然后用小手绢包好，放进铅笔盒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学校。做完课间操后，我就急忙跑回教室取学费交给班主任。可当我打开铅笔盒时，我惊呆了。45元学费不翼而飞。我恐慌的将小手绢抖了又抖,桌洞翻了又翻。学费被偷了。失望、疲倦向我袭来。完了，不用上学了。我哭着报告了班主任，也就是今天给我来信的王老师。王老师愤怒了，咆哮着，挥着教鞭，恶狠狠的训斥同学们：“哪个黑心的偷了阿峰的学费，快给我站出来！” 

　　同学们一个个低着头，谁也不敢动弹一下。教室里空气骤然紧张。许久，最后排的齐大柱怯怯的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将一摞大小不一的纸币轻轻的放在我的课桌上。一向文静的我顿时变得疯狂起来，大声怒骂：“小偷、流氓……”我用尽了骂人最难听的字眼，还伸手打他一个耳光。齐大柱没说话，捂着脸回到座位上。那天下午，全校通报批评了他。放学的时候，他的父亲揪着他的耳朵，一边骂着将他踢出了教室。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今天，王老师在来信中告诉我，齐大柱早已参军入伍并转为志愿兵。去年秋天回家探亲时，还去看望过王老师，并且告诉王老师，那天其实他没有偷我的学费。他说，只是他非常喜欢我。我在班里学习最好，他不忍心看到我失学。而他放在我课桌上的45元钱，则是他父亲卖掉两只羊羔给他换来的学费。他还告诉王老师，十多年来，他一直想再见见我，亲口告诉我他不是小偷。王老师接着沉重地写道：“可现在，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前天，他所在的部队来人到学校调查他的生平事迹，说他不久前在公共汽车上与持刀歹徒搏斗中光荣牺牲了，很勇敢，很壮烈……”

　　我早已泪流满面。朦胧中，那个高大结实的齐大柱，那个总是坐在后排不善言语的齐大柱，清晰地站在我的面前，细说着那个初春的45元学费。

投稿人：王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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