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1月27日,星期六。深圳笋岗工业区一栋5层楼的4层,一间简单装修过的办公室。王涛正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
王涛:“你非要采访我,我真的不愿跟记者说更多。我只想回来做点事。”
记者:“做事在美国不是更好吗?”
王涛:“我说的做事是创业。破釜沉舟开创一番事业。”
记者:“你在美国很舒服,回来条件如此艰苦,不会有别人看不见的好处吧?”
“好处?为了好处就不回来了!”王涛“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看看我原来住过的地方!”
就在这栋办公楼的二层,楼道里没有灯,狭窄得只能走过一个人。一间木门上了锁,足有1指宽的门缝透出一缕幽幽的光。
王涛就在这间屋子里跟打工仔住了两年。
在美国,王涛是密执安大学客座研究员,持绿卡。一家人出有车,住有房。
生活仿佛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他说:“我回来是创业,不是享受。要享受,美国的环境比中国好得多。”
4年前,王涛回深圳创办了一家医学新技术有限公司。几易其名,他将自己的公司定名为“益心达”。
“‘益心达’即‘一心达’。就算铭志吧。我这次回来一心要达到目的,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他说。
王涛的研究方向———介入医学是一门新兴学科。
回国之初,王涛除了怀揣一项世界一流的医学介入导管技术外,一无所有。他的创业从“斤斤计较”开始。
那天,约好去王涛公司。9时整,记者与王涛在深圳特区报招待所门口见面。王涛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是坐公共汽车过来的。你是客人,不忍让你跟我一起挤公共汽车。”王涛一边关车门一边说:“我没有车。”
王涛从兜里掏出中巴卡在记者眼前晃了晃。“我有许多卡。我打电话用IP卡,手机从不开机,座机也不打长途。你看,从深圳打电话到北京,座机是每分钟一块两毛五,而IP卡只要3毛钱。”
王涛说:“我必须从一分钱算起。公司是我自己的,我在给自己打工,不学会控制成本怎么能做成事?”
3年来,王涛潜心研制开发他的导管。因此,不仅付出了数十万元研究经费,王涛还上缴了数目不小的“市场培训费”。
机会是均等的,对所有的人来说,成功和失败概率各半。但王涛说:“就是有1%成功的机会,我就愿付出100%的努力。”
如今,王涛研制开发出中心静脉导管、动静脉血管鞘两个系列产品并投放市场,价格比国外同类产品降低30-50%。7家外国公司因此被迫退出了中国市场。公司获得了可观的利润。
“因为这是business,是创业!”
从美国到中国,田溯宁有十足的准备。“就像当初出国时一样,回国,尤其是走上创业的道路,一定要有再次奋斗的准备。”
1995年,田溯宁披着军大衣在北京街头匆匆行走。偶尔打一次“面的”。刚回国的前几个月,田溯宁“热衷于”买东西与小贩讨价还价,坐出租车与司机侃山。他要先找到回来的感觉。
回国之初,他在北京中关村租了两间简易办公室,开始了亚信的事业。
1994年,在爱国华侨刘耀伦先生50万美金风险投资的支持下,田溯宁与几位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创建了因特网公司———亚信公司。
1995年,亚信一行人回国发展。
田溯宁说,他们是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决心回来的。“有一种认识:我是为国家回来的,我有技术,你就应该对我怎么样怎么样,等着掌声和鲜花。这注定要碰壁的。因为这是business,是创业!”
“任何创业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顺利和成功。不能一遇到困难就抱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北京有问题,美国有没有问题?只是具体问题不一样而已!”田溯宁强调说。
回国后,田溯宁的公司陷入无资金周转的窘境。他和伙伴们从一家银行到另一家银行,但任凭磨破嘴皮,没人相信他的宏伟蓝图。急出一招,他将公司合同抵押给银行,可人家根本不买账:没有固定资产作担保,就十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谁信?
中国当时的现实就是:搞房地产的很容易得到贷款,而最有前途的网络技术却无人问津。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田溯宁说:“不过,再过10年20年,中国的各方面条件都好了,机会也就少了。这也是很现实的。”
经努力,田溯宁终于成了“中国Internet建筑师”。亚信建设了中国互联网(ChinaNET)、上海热线、北京169多媒体平台、广东163网等近百个网络工程。著名的美国Fidelity公司称亚信是“全球最具投资价值的企业”。
如今,亚信公司技术服务营业额超过6亿元人民币。
田溯宁认为,创业,国内和国外的困难是一样的。“很多人说,中国这么难,不好办。对你难,对外国人更难。假如都那么容易,今天中国的市场,明天不都是国外的了?”
他说:“为什么有些人在国外什么都能忍着,回国就什么也不能忍了呢?比如说挤车,你到曼谷,到台北照样挤车。”“去美国时我们一无所有,几年后有了房子,有了汽车,有了工作。但这些不该成为包袱,不该成为创业的羁绊,使我们不愿再度吃苦。这些应该成为继续奋斗的基础。”
“留学生归国创业,完全是他们的自主选择,无人动员,无人胁迫。他们是一个能够也敢于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群体,他们是一个成熟的理性的群体。正是这种群体的日益扩大,才能真正推动我们这个社会的现代进程。”
不是谁都在成功的喜悦里。在我们的访问中了解到,成功者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人还在苦苦挣扎。
小A回国创业的路就不平坦。
在深圳,记者设法追踪小A未果。12月13日晚,曾经采访过他的一位记者说:“他不愿谈自己。今年6月,我数次打电话约他,他都推辞。最后我承诺隐去姓名和单位,他才答应回答我的问题。”
小A家是三代留学生,三代人都回了国。他的舅爷在美国匹兹堡大学获博士学位,1934年回国后,创建了全国第一家硅酸盐研究所。
小A的父亲50年代留学苏联,文革期间挨了10年批斗。但当儿子迈出国门之时,他还是一遍遍地叮嘱:学成要回国。
1987年,小A去美国取得自动控制博士学位。1993年,他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看到深圳即将组建轻型飞机制造公司,便来到深圳。他说:“中国人在美国找不到用武之地。”
然而,深圳的飞机制造公司阴差阳错没有上马。小A只好受聘于深圳一家多媒体电脑公司。
2年后,不甘人下的小A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公司不大,微利经营。他雇用几个人从香港招揽生意,组装元器件,再返销香港。不久,他的公司又转向软件制作,后因销路不畅,不得不卖掉了公司。
小A现就职于深圳一家合资企业。
小A说:“我要从最底层做起。折腾了好几年,以前学的前沿技术优势正在丧失,我得抓紧时间充电。眼前的事是先把企业交给我的项目做起来,今后有机会再自己做。”
小A开始了重新积蓄能量的过程。
小A的经历,也是许多归国创业者的经历。
尹昭是另一个案例。
1992年,尹昭从加拿大回到深圳。他本想引进国外全套严格的管理制度,不料与国内的环境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我从来是一丝不苟地穿西装、打领带,但现在我妥协了,改穿T恤衫。”但尹昭不气馁:“虽说一种创业不成功,我又开始了新的创业。”
尹昭到处游说企业家们出资办教育。几天前,已在贵州建起了一所希望小学。
尹昭说:“国民素质不提高,大的环境不改变,大伙儿都做不成事。”
无论小A们,还是尹昭们,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回国创业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正如一位归国创业者所说:“归国创业要竭尽全力,哪怕失败了也不后悔。”
深圳市青年问题研究所所长田杰长期关注留学生回国创业问题。他说:“留学生归国创业,完全是他们的自主选择,无人动员,无人胁迫。他们是一个能够也敢于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群体,他们是一个成熟的理性的群体。正是这种群体的日益扩大,才能真正推动我们这个社会的现代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