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越 |
神 的 高 度 毛毛 |
起飞,一阵强烈的晕眩,连忙调整自己,分散自己,以避免晕机,杂七杂八地想些遥远的、无章可循、业已断流的事情。等飞平后,症状迅速消逝。后悔没买到靠窗口的位子,窗口偏是个半大的男孩,动来扭去的,搅得人心烦,刚好遮住了小小的窗口,便索性不耽窗外那份心了,闭上眼睛听音乐。 后来就听小男孩在喊,"雅鲁藏布江!""冰山!" 忙拨开他探头去看。机翼下,一座座相连不缀的冰山,座座峥嵘,座座死寂,座座带着神的表情,莫测高深。轻轻缠绕其间的云彩,柔软有加,给你一种酥酥的诱惑:跳下去吧,是个美妙的所在,层层纱缦会裹携着你落在十八相送的楼台,楼台仙阁间舒袖长舞,意绪回环……你不可能在这时设想到粉身碎骨。脑浆进裂、血肉模糊,才不会呢,不会,你只会想到温柔,想到美,想到神…… 正在飞过的,是我们这颗星球上最高的平原,它有最高的山峰,山峰有最高的海拔,这个海拔是世界的极限,这个极限又被神垄断着,人迹不能至。神是不可飞越,不可俯视,不可亵渎的。我想起第一架飞过了这个神的高度而又偏偏堕毁了的美国飞机,此时想起来觉得兴味十分。 那是194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架美国空军运输机在风雪中迷失了航向,又黑又重的阴云将机身紧紧钳住,狂暴的风雪打得机身猛烈地颠簸,飞机在11级大风中穿行,时速是120英里。大风让他们不知不觉地偏离了航道。这架飞机担任着中国和印度之间的运输任务,将一些武器、战略物资运送到蒋介石那去,这条航线来来去去盟军飞行员们已很熟悉,从中国西南的昆明飞印度北部的一个空军基地,航行经过了喜玛拉雅的东部地区,盟军飞行员常常在飞机上看到庞然大物的喜玛拉雅山,把它称作"驼峰"。 此时,偏离航道的他们迷失在亚洲某个地方的上空,无线电全部失灵,燃料急剧减少,只够飞行15分钟了,如果这15分钟内他们还不能在地面找到一座城市降落,那么,就只有跳伞了。他们渴望奇迹出现,而奇迹真就出现了,机翼下,一座城市的灯光在夜幕中依稀可辩。飞行员大胆地降落,急切地寻找机场的信号。然而,没有任何标志,这是一座没有机场的城市。那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座没有机场的城市就是拉萨。 他们绝望了,燃料殆尽,引擎僻啪作响,飞机开始失重,他们只得从后舱门跳伞,鱼贯般从密封的机舱跳人刺骨的寒风。接着,飞机坠毁的爆炸声沉闷地传来,他们心有余悸。 跳伞将五个机组人员跳散了,他们各自紧裹着降落伞,才没在那个晚上冻死,苦苦经受着缺氧的折磨。二三天后,才聚合在一个藏民家里。他们试图寻找返回印度的途径,但是,面前拔地而起的喜玛拉雅山,死死地堵住了出路。唯一的办法是去拉萨,向当局投降,请求当局容许他们从锡金回国。收留了他们的热情的藏民向他们友好地道别,没有他们的酥油茶和牛粪火,几个机组人员早就冻死饿死在这了,分手的场面充满了人情。他们前往拉萨,满以为拉萨亦复如此。 在拉萨,他们被引进一个小小的宴会厅,狂饮着白兰地体会着第二次生命时,外面开始有了骚动。他们起初没在意,吃着主人上的一道道菜,以为是土著居民来看西洋景。哪知,声响越来越大,动静越来越不对劲,他们疑惑地问一位主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回答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 他们向外看时,发现一大群愤怒的藏人正在外面等着他们,他们一露面便引来一阵愤怒的喊声和一阵乒乒乓乓的投掷,响亮地击中了他们。人群哗然着,愤怒在不断升级,他们必须从这里冲出去回到英国使团驻地。主人对此不作任何解释。一群警察和士兵冲进人群,挥动鞭子一顿乱抽,使暴怒的人们闪出一条路来,几个美国人骑着马仓惶而逃,石块尾随着他们,直到他们跑出了射程之外。 惊魂未定,这才问,藏民们因何获怒? 答曰:你们是第一个飞经拉萨上空的人,你们从上空俯视了达赖喇嘛,这种行为是严重的亵读,藏民们向你们扔石头,正是表达了对这种读神行为的强烈不满。 他们这才如梦方醒。 继续解释说,就在他们的飞机在拉萨上空盘旋着寻找机场时,引擎的轰鸣声就使藏民们仓忙从家中跑出来,躲到青裸地里去了。祭司们向拉萨居民保证,有胆敢飞经圣城上空、俯视达赖者,将会自行灭亡。果不然,一声沉闷的爆炸,祭司们又正确了一次。此时,我也在神的高度上滑行,这个故事使此刻的飞行变得趣味横生,看着地面上那些向上隆起的褶皱,处处神抵,处处神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一次渎神吗?神,最终会被人撵得无处可遁吗?是不是连神龛也被人摸摸索索一遍之后,再放进神像?没什么好奇怪的,神龛本来就是人做的。
摘自《边疆游记》(陕西旅游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