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封信
那时他塞她一个纸条,上面说,叫你爸爸妈妈快逃走,有人要抄你们的家!
可爸爸看后很平静,爸爸说,哪里逃?全国各地都是这样。
因此,他们没逃。因此,爸爸妈妈被一帮人推来搡去走在大街小巷上。
那时他给她的第一封信。尽管没有起到信里希望的效果,可她对他的一辈子的感激由此开始了。
严格来说,那时他们还是孩子。
当他们再次坐在教室里,他们已是青年人了,他们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通信。
不久,他们分别到了农村,他们必须在那一片片广博肥沃的土地上接受新地教育。他们离得很远,可他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贴近,那是心与心的拢靠,而缩短这距离的,正是那鸿雁一般的信件。
许多年以后,她手里捏着儿子寄自大学的一张贺卡,眼前忽悠悠一闪,就闪出这一幕幕场景来。
她开始努力回想,那种收到信件后的欣喜,是什么时候悄然消失的。
是回城以后么?那时,他们都进了工厂,厂与厂之间不远。他们已不需要通信了,每次分手时就已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日期,何况,厂里有电话可以打。
再后来便不可能了,结了婚的日子注定失去许多浪漫,而被一项项实际内容充填满。疲备,忙碌,成了生活的主题。他厂里效益不好,便辞去公职,自己干,干着干着就有了眉目,就有了自己的公司。而这样只能使他变得更忙碌。
除了那张贺卡,儿子也不会寄给她哪怕只有一个字的信。家里有电话。儿子的声音时不时从电话里传出,妈,儿子叫着。她便一边说一边笑,你又需要钱了。
儿子有时会轻轻一笑,什么?写信?妈,别老土了,现在人家都用“伊妹儿”了。
儿子的许多话她根本不懂。
至于丈夫,更没有写信的理由,丈夫光手机就有两部,为了使她在菜市场上也能被找到,丈夫曾建议她也去看一个合意的手机。说,反正现在买手机就像买一根黄瓜一样便宜。
可她仍然憧憬着有人给她写信。
疾病是悄然而至的,发觉的时候,才知道已经太迟了。
在她觉得要离去的时候,说出了一句让丈夫品味良久的话,我们其实是因为信才走到一起的,她顿了顿,叹口气,可惜我多少年没收到一封信了。
她已经来不及收到丈夫为了挽回一点什么而托人寄给她的那封信了。
她的丈夫在她去世后的几个夜晚,静静地坐在他俩的房间里,彻夜难眠。
一天,当他打开了她精心收藏的那个匣子,他愣了愣,那里面是他们俩的全部通信。最上面的,是一张字迹纸张皆变了颜色的纸条。
此后,他有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都要静悄悄地燃烧一些什么。
儿子有一次发现了,问,你烧什么?
他说,信。
作者宗利华 摘自《鲁中生活日报》2000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