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据7月3日北京某报载,昨日下午4点,刚结束中考的16岁男孩从21层的家中跃窗而出,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据小江的舅舅、舅妈讲:“16岁的小江,已经1.74米,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这次中考报了八中,孩子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喜欢弹风琴和电子琴,且擅长书法绘画,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据小江班主任唐老师回忆:小江中考前没有任何反常行为,学校设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室和心理辅导老师,但小江从来没有求助过他们。在学校里小江是个“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多才多艺,没有什么是非,且学习成绩也不错”的学生。
7月8日,有一位自称是和小江做过同桌的女孩回忆,中考前小江在她的留言本上写下了一段话:“咱们都15岁了,也许你觉得你很年轻,可我却觉得我老了,每当人们问我的爱好是什么时,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说文学。难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文学吗?不,我最喜欢的是音乐,我梦想成为一名歌唱家或作曲家。但时光飞逝,转眼间我已经15岁了,我多么想像一些同学一样考进一所艺术院校,可是不行。我不只一次地有自杀的念头,但每当我打开窗户,想跳下去时,我总是思绪万千,我为什么要死?祖国还需要我,世界还需要我,人类的音乐事业还需要我……”
这位女孩还告诉记者:“小江原本挺活泼的,上了中学之后才变得越来越沉默,有同学看见过他在放学后教室没人的时候在黑板上写很多字,诉说郁闷的心情,他还会经常发呆,有一次他爬到教室的窗台上站着,最后同学把他拉了下来,但是没人想到他有一天会真的跳楼。
同学们对小江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几乎每天都看到他爸爸送他上学,有时放学还到学校门口接他,这在上初中的同学中是很少见的。
小江的父亲告诉记者:“他从小是孤儿,结婚后第一个孩子足月死于腹中,所以当小江来到人世,夫妻两人倍加疼爱,希望他将来能有出息……”
在文章的结尾,记者写到:“……就在他死的前几天,父母还带他到一家著名的钢琴城,把那些名贵的家里买不起的钢琴挨个摸了一遍,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采访
手记
这几个月以来,媒体上所报道的未成年人自杀的消息似乎特别的多。大家比较一致的反应是说:“现在的教育有问题,有盲点。”然而问题是什么?盲点在何处?就都说法不一了。
小江学校的校长讲:“对于孩子的教育,家庭、学校、社会应当是三位一体的。”这个话没有错,然而这三位应当本着怎样的态度、理想、目标来塑造我们未来的主人翁呢?这恐怕才是问题的关键。这“三位”固然都在用力,但如果目标不相一致,或者是一致然而是与时代的步伐不相一致的,恐怕“三位一体”反不是一件好事。
比尔·盖茨半途辍学时,他母亲没有强迫他返校。如果说他母亲当时就预见到了儿子未来是世界首富,那就是真实的谎言。比尔的母亲虽不是计算机专家,但她是比尔的母亲,母亲是应当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的。
应当尊重、允许个体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道路的权利。孩子是人,是一个个体,所以家长应尊重孩子的选择。这么一个三段论很简单———其实也不简单。说此不简单是因为我相信,在一个比尔·盖茨———辍学者———成功者的背后有十个甚至千百个失败者。
我们的社会、家庭、未来的主人翁是否做好了承受失败的准备了呢?
写到这儿记者发现自己也难逃怪圈,成功、失败的标准一定是能否成为世界首富、名家名人吗?能够按照意愿生存,不已经是很大的成功了吗?
然而当记者与小江的父母面对面时,记者几乎没有勇气望一下他们那失神、红肿的双眼。
小江父母的选择在现实中又有什么错呢?上一个重点高中,考一所名牌大学,将来有一份优厚的酬金。音乐领域他们真的不明白呀!假如搞音乐也是为了有一份好收入,出人头地,为什么不选择一条未知数少一些,大家都走的道路呢?
小江走了。
许多人不无遗憾地说:“现在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
但我想心理承受能力与逆来顺受应是没有区别的。
小江的离去,固然有他“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的一面,可是我们还是要问:“他既然死都不怕,为什么不能再等一下,坚持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也许这就是我们教育的又一个课题:“教育孩子在逆境中,在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时,应当如何应对。”另一面应该给孩子更宽松的环境,让他们有更多元的选择。今年高考的作文题,我想不光是出给考生的———“答案是丰富多彩的”。
专家
观点
金炎(北师大教育科学研究所、家庭教育专业硕士)
我认为这是一个偶然事件。客观地讲任何时代、任何国家这类事件都时有发生。在没有统计数字的支持下,我们不能说这一个时期自杀的未成年人有增多趋势。只能说,近期媒体报道的可能多一些。
具体到小江这一个案,在家庭教育方面,父母是有所失误的,比如对音乐的认识、对音乐家的认识,他们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孩子对音乐热爱的程度。如果他们能够及时与孩子沟通,与教师、专家沟通,这样的悲剧也许是可以避免的。
在学校方面,这样一个孩子朋友不多,性格内向,老师不可能没有注意。但也许恰恰因为小江的学习成绩优异,没什么是非,老师反而忽视了对其心理的教育。这其实还是应试教育的贻害。
在孩子方面,我认为从教育的角度讲,他这种封闭型的人格,也是在家庭教育的影响下形成的。孩子生下来都是白纸一张,所以指责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差,应该再问一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们心理承受能力差。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在家庭、学校慢慢养成的。
如果说从这件事有什么教训值得家长、老师借鉴的话,那就是我们应该明确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的目的是什么:不是光给孩子一个好职业,学习知识,还要学习一种生活的能力,它应包括健康的人格、相应的技术知识和在社会里生存的能力。
北京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在40度高温中,记者去采访一对刚失去儿子的父母,走在路上胸口已经发闷。下了300路,看到4座25层的塔楼,16岁少年小江的家就住在那里。
电梯停在21层。
记者再三追问,小江家该往哪边走,看电梯的师傅始终不肯说。记者只好挨门挨户地敲。
楼道里只有一盏声控钨丝灯,每户都有防盗门看不见门牌号。敲了3家才找到小江家。记者按响门铃,过了许久才听到开门的声音,“谁呀?”
记者说明来意,小江的父亲打开防盗门,双手撑着门框,声音略带嘶哑,“这时候,没什么好说的。”话音未落,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沉默,时间仿佛凝固住了,这次采访恐怕要告吹。记者恳求道:“我们也不愿在这时打扰您,我们只是想问问您孩子的事……”
小江的父亲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们先进来吧。”
■谁说我买不起钢琴
随小江父亲进屋,门厅靠墙摆着两张单人沙发,小江的母亲一定让我们坐上去。他们夫妇只得坐在离地半尺高的小板凳上。记者几次起身想把位子换过来,都被他们按住。小江的父母个子都不高,父亲留平头,眼睛里看不出悲伤,倒是有十分的疲惫,下巴上的胡子看得出好久没剃了。江母穿着家常的衣服,眼圈是红的。说起孩子,夫妻俩似乎有许多话哽在心头。
小江的父亲从茶几上拿起两页剪报,指着其中一篇,十分气愤地说:“报上说我们买不起钢琴,谁说我买不起?你也看见了,钢琴买回来我摆哪儿呀。”小江家是一套两居室,记者坐的沙发正对厨房门,厨房右边大约是小江的房间,因为记者坐的位置可以看见那间屋中的写字台上放着好多书。再往里是一大间,门口有一架风琴。“这是风琴?”记者问。“不是,是落地电子琴,里面还有一台雅马哈,这架是国产的,本打算把这架送亲戚,腾出地方来放钢琴……”小江的母亲说不下去了。
■想和廖昌永同台演出,卡拉扬指挥
“孩子本想考音乐学院附中,学作曲,让我给拦下了。”小江的父亲说,“音乐这东西,毕竟……不那什么,为这事我们吵过。”
“我也说过他,大概伤了他的心。”小江的母亲边擦眼泪边说,“有时候看着广告就不让出声了,一问是在听里面的音乐,第几第几交响乐说了我也记不住。歌手大奖赛里的乐理题他会好多。他希望有一天能和廖昌永同台演出,卡拉扬指挥。”
“搞音乐,人家都有根,我们也不是音乐世家,家里帮不上他。再者他各门功课都不差。我打听过搞艺术类的多是一门儿精,数理化不灵。我儿子没必要。”小江的父亲说完,深深地吸一口希尔顿。
“可孩子说要凭自己的本事,要在音乐界闯出名堂来。所以他特别佩服廖昌永。”小江的母亲说完默默地进了小屋。
■小江的偶像是舒伯特
说到音乐和小江,门厅里的空气有所缓和。
江母从小屋里拿出好几本书和一幅画像。“他从不花钱买零食,有钱就是买书,CD,贝多芬,舒伯特,他最喜欢舒伯特。”江母把书、画像递到记者手中。画是舒伯特的头像,
书是《舒伯特传》、《歌德诗集》。记者打开《歌德诗集》,发现目录上某些作品前用铅笔画了圈,问江母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记者再三要求看看小江的照片,江母只是递上小江的准考证。1寸彩色照片上,小江像他父亲一样留着平头,一字眉很黑,眼睛不大但十分有神,瞳仁黑黑的,仿佛有话要说,嘴唇很薄,紧闭着,一看是那种心里有谱的孩子。脸上挂着一丝忧郁倒是很像舒伯特。
■音乐完全靠自学
小江对古典音乐的热爱,尤其是对舒伯特的崇拜,对他的性格形成影响不小。尤其是他进入了古典音乐王国后,在他的生活圈子里,能与他有共同语言的人似乎就更少了。
小江是如何踏上音乐之路的?
据小江母亲讲:“上小学前在北京艺术学校给他报过一个电子琴班,学了一年。上学后就再没用课外时间学过。一直忙功课,各种乐理知识完全是他自学的。”说着小江母亲又递给记者一本白卡纸做的小册子,封面上用铅笔工整地写着:音乐教学———电子琴所有和弦及指法对位表。封底则写着,主编:小学六年级学生,胡江。定价:0.00元。
江母又递给记者一本用白卡纸钉的小册子。上面写着“我目前收有5张舒伯特的CD……”小江以清秀的笔体详细记载着每张的唱片号,出版公司、演奏乐团、歌唱演员,以及风格特点、自己的评价、理解。最后一张CD是舒伯特为歌德诗词谱曲的作品集,是他最喜欢的一张。
记者问:“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小江的母亲回答:“我们也不知道,这次收拾遗物时才发现。”
■本来是准备让他好好放松一下
记者:“您能说说中考后的情况吗?”
江父说:“中考完他自己估分608。结果考了606,物理满分。我本打算带他好好放松一下。我说咱们坐火车去,他问去哪儿,我说天津。他说就从北京站到永定门吧。后来我们坐了一回复八线,一直到头,回来又坐了一圈环线。去钢琴城,我不懂,让他挑音色音准,还准备去给他再买一个收录机。可那天下午,他妈在大屋,我在厨房,他就……”
“您认为导致他自杀的直接原因是什么?”记者问。
“我们给他的空间太少了。他又没朋友,没人能跟他聊音乐,他小时候连欢乐球都不敢拍,胆特别小,没想到……”
■学校对小江坠楼也有说法
7月18日,在小江的悲剧发生一星期后,我们来到了小江生前所在的西城区某中学。
学校的校园修缮得很漂亮:进口草皮铺就的运动场上,几位外籍教师在跑步;崭新的教学楼里,有几个教室正在上课。在教学楼二楼,一个门上写着“星雨室(2)”的房间里,校长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这个房间布置得很别致,但奇怪的是,在房间的角落里挂着一对拳击练习用的沙包。校长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心理辅导室。”他指了指那两个沙包前,挥拳打了几下,说:“这是我们特地设置的,学生可以在这儿用这个发泄一下情绪,你看这块儿已经被打松了。每期新生入学时,我们都要对新生进行性格测试,并建立个人的心理档案;每个班级都定期召开谈话会,在会上每个学生都有机会把自己的问题说出来和老师同学一起讨论解决;在家长方面,我们成立了‘家长委员会’,随时和家长就学生在学习、生活中遇到的问题交流意见。”
校长讲:“小江在校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发生这件事,我其实也很痛心:怎么说也是我们这学校一千多孩子中的一个啊。对孩子的教育应该是社会、学校、家长三方共同的责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该更多地做工作,不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而不该只顾争论到底是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