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干酸酸甜甜的,带着一股浓浓的酒香,每一颗都值得我细细的品尝。
不仅仅因为自己对其的酷爱,也不仅仅因为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罐杨梅干,最重要的,是每一颗杨梅干里都蕴涵着外婆的爱。
杨梅干
文/唯轩
古老的酒柜里,放着一只巨大的玻璃罐子。那是前年夏天妈妈从遥远 的海岛带回来的。罐子里面是黑黑紫紫的杨梅干,是我从小到大一直酷爱的零食。
杨梅干酸酸甜甜的,带着一股浓浓的酒香,每一颗都值得我细细的品 尝。不仅仅因为自己对其的酷爱,也不仅仅因为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罐杨 梅干,最重要的,是每一颗杨梅干里都蕴涵着外婆的爱。
我的外婆,逝世于前年的冬天。虽然在旁人眼中96岁高龄的外婆的逝 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白喜,却仍给我带来了撕心裂肺的彻骨之痛。
我生于1977年的春天,外婆从遥远的海岛赶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照顾 她的小女儿以及她的小外孙女。母亲做完月子就回到了她的学生中间,襁 褓中的我就由外婆照顾。数月后,外婆返回家乡,临行前曾提出带我回去 抚养──她是深知女儿女婿的繁忙的──善良的她希望能够减少儿女的困 难,甚至忽略了自己已是一位76岁高龄的老人。母亲拒绝了她的好意,工 作离家在外已使她不能长期服侍于外婆膝下,自然更不能让年幼的我再给 外婆增加麻烦。母亲的决定,也使我失去了一个可以更加了解外婆的机会。
虽然不是外婆带大的,然而外婆似乎依旧渗入我的生活。每年从海岛 上来的小包裹,总有我爱吃的笋干、紫菜,有外婆亲手做的棉鞋……再有就是那酸酸甜甜的杨梅干。
每到初夏,杨梅熟了的季节,外婆都不曾忘记买来大筐大筐的新鲜杨 梅,晾干蒸过再用烧酒浸起来酿成好吃的杨梅干。我不知年迈的外婆是怎 样在屋里屋外忙忙碌碌地做这些工作的,只知道每一年的杨梅外婆都买得 那么多,杨梅干也都晒得那么多,外婆从没停过,谁说都没有用,只因为她知道她的儿女子孙们爱吃。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外婆就那样的忙碌着。而我就在每年的小包裹 里体味着外婆的爱。
记忆里,与外婆的接触并不多。我并不是母亲每一次探亲都会跟去的 ──外婆去世后,我曾算过──二十年的时间,我所能记住的与外婆相处 的日子只有短短三四个月。但外婆每一次都向母亲问起我,她是在心里惦记着我的。母亲每一次从外婆那儿回来,旅行袋里也总是满满地塞着我爱吃的东西。每一件,都是母亲去之前外婆就准备好了,给我的。
我终于去外婆那里的时候,外婆早早的就依在家门口凝望,而桌上是我爱吃的糖糕──外婆很早就去买回来的。
我终于到了,又是一阵忙乱,外婆嘱咐舅舅去买最新鲜的鱼虾来,去买最肥的螃蟹来。以至于每一次,去外婆家,最大的苦恼就是回来是我一定会发胖。
外婆知道我的每一个喜好,她心疼在京城的我没有海货吃,于是在她
的家里,我要顿顿都有海货。每一次都吃得我到临回来的日子前都不再想碰那些东西。
离别的日子到了,外婆会盯着我和母亲收拾行李,年糕干是不可以少的,夏天就还有杨梅干。早些年,还有大箱的鱼虾海蟹。总之,每年如果我不耍赖地说我们拿不动了,连我也不敢想,外婆会不会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让我们带回来。
终于要走了。我一步一回头,外婆从这个阳台走到另一个阳台,对我挥手再挥手。之后,是我一路的默默流泪。母亲说,她是从来不敢在这个时候回首的。
回来,就又是好几年没有再跟回去。外婆仍是每一年都念叨着我,一晃六年,我压抑不住想念外婆的心,在一片反对声(那年,我该高考)中执意南下了。
外婆更老了,满脸深深的皱纹。几年前的车祸令她的两条腿相差了两寸,拄着拐棍,立在窗口。见了我,露出笑容,一脸的慈祥。然而,外婆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饭后就一定要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舅舅常年在外养鱼,母亲就想把外婆接到身边。但外婆怎么都不同意,她有一百个理由反对母亲的提议,就算我耍赖撒娇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心,她会说她住惯了南方;可让她去上海的姨妈那里,她又会说外公的坟还在这里……到最后,才不得不说其实是怕麻烦大家。可我们不觉得麻烦,外婆是天下最好的外婆,不会故意找茬跟你吵架,不会故意刁难你,这怎么会麻烦?但外婆决定了,就容不得别人劝说,她坚持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她也坚持不离开她海岛的这个家。
每年,依然有包裹,而且体积越来越大。只是因为杨梅的价格一直高居不下,许久都没有再尝到外婆的杨梅干了。心里想,但我从来不提,即使知道如果让外婆知道一星半点,杨梅再贵外婆再老我也会再吃到杨梅干的。因为我知道,外婆已不是当年的外婆,她的跛脚她的高龄,都已使她的身体不再似当年健壮。
然而,即使我不提,外婆心里还是惦记着的,前年的夏季,杨梅出奇的便宜,外婆已经96岁了,却仍是买来大筐大筐的杨梅忙碌起来。
那一年,妈妈回来,带给我的是那一大玻璃罐的杨梅干,和外婆的一句话。外婆对妈妈说:“明年,如果我还在,带阿囡来看我。”我落泪了,我企盼着下一个假期的到来,我要对外婆说:“外婆,你会很长命很长命的,你答应过楠楠,你以后是要来北京参加楠楠的婚礼的。”
然而,我没有等到下一个假期的到来,却等到了一个清晨的电话,告诉我,外婆病危了。我发了疯似的坚持要回海岛,去看我的外婆。我扔下了正在进行的毕业调查实习,我固执的要来了一个星期的假期,去了海岛。
我的老外婆,此时此刻,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我坐在床头,一声一声地呼唤她,外婆却投来了陌生的眼光,仿佛我不是她曾经疼爱过的人。
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小说里那种一直可以痛到骨子里的痛。我泪雨纷纷,在泪光中我看见外婆似被震动,茫然的目光转为慈爱,接着,我听到外婆的声音:“楠楠,去吃早饭。”
此时此刻的外婆,惦记的还是我的早饭!望着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外婆,我多想,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健康!
泪水留不住我的老外婆,她终于还是在我不得不离开海岛的两个星期后去世了。“楠楠,去吃早饭。”成了外婆这一生最后和我讲的话;那一罐杨梅干,也成了外婆今生最后留给我的杨梅干……
遗像中的外婆,依然那么慈祥,满脸的皱纹写着对儿孙们的爱。外婆终于不在人世间了,而她的爱却永远都在,在她亲手缝制的拖鞋里;在她亲手浇灌的花草中;在她亲手酿制的杨梅干中;在我们的记忆里;也在我们的心里……
摘自“风中女孩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