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断 |
七弦 |
我家有个香蕉园,在水边。园里有守园的棚,毛竹为骨架,稻草为天蓬,我把它叫做"听无声轩",其实叫"听雨轩"或"听蛙轩"更符合实际更有诗意的。因为在古人的描述中,"芭蕉夜雨听蛙声"是最令人向往的天籁之音。但在我听来,春天的蛙声,夏天的雨声,白天的鸟叫,晚上的虫鸣都不如皓月当光缓缓流泻在深绿浅黄的芭蕉叶上,跌落在地,流出蕉园,弥漫在水面上的那种声音,没有风吹蕉叶,没有蛙声高叫,连惯于宣扬斗角的虫们也似乎为月华的温柔所感动,不再作声。
我来到学校,城市里永无宁时,这是繁华的樗,也是天籁的终结。连月亮都变大了,变黄了,不再轮廊分明,不再有清凉的光华,只是暖昧地慷懒地走过天空。 我想听到与众不同的声音,信步走进音像商店里。在满架满架的星星闪烁中,我在角落里找到了太阳,是的,是太阳,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沐浴着阳光,瓦格纳很辉煌,贝多芬让人激动欲狂,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一种躁动,一种征服的欲望,当我想把这永远的阳光收藏的时候,我却看见了永恒的月亮,虽然它差不多是被摆在地上,被众多的巨星们踏在脚下,但我仍然相信它是永恒的星星终会陨落,太阳只能照到我身上,但它却可以照到我心里,把所有的躁动和欲望消释于无。它不是天籁,我如获至宝,一手握着阳光,一手捧着月光,走向收银台,留下星星们迷惑地闪烁。 我走在大街上,欣喜若狂,因为我同时拥有太阳和月亮。 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从小听着爷爷的二胡声长大,也许是向往琴棋书画诗酒花,又也许是读古人诗书而致顽固不化,我总偏好丝竹,就像我爱月光胜于阳光。 丝竹声中,我有沉浸在月光里的感觉,迷离幻失似乎要羽化仙去,与天地融为一体,万物即我,我即万物,达到庄子所谓的逍遥之境。 而在管弦交响里则像沐浴在阳光下,热情的阳光把我的血液也烧热,总有要喷涌而出的感觉,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在与天地对峙。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鲁迅要说看中国书就觉得沉静,看外国书就想找事做了,其实音乐何尝不是这样:中国的传统是讲究协和,与人协和、与物协和、与自然协和、与天地万物协和。而外国则讲究征服(至少从贝多芬开始),征服人、征服物、征服自然、征服天地。这就是为什么同样是命运坎坷不屈不挠,阿炳有哀伤凄切的《二泉映月》,而贝多芬却发出《命运》的吼声了。 不错,阳光明,但我也知道很多时候协和比征服更重要,比如说人与自然,天人合一才是最高境界,而不是征服。但协和不等于逃避,竞争才有进步,而进步不是为了征服。 我发现我自己有活在虚幻里的感觉,尤其是在沐浴阳光与月光的时候,简直是恍惚离世。 我发现我很孤独,有些东西不知该向谁诉说,这种感觉一千多年前的刘长卿同样有: 弦断的声音,谁与我倾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