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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漂”在北京的少男少女们

作者(来源):[暂无]    发布时间:2000-11-17

    ■像毛毛这样的“北漂”孩子,在北京有17万!

    ■北影厂门卫李大爷:我在这儿干40年了,没见哪个“北漂”红 了。

    ■在这个圈子才呆了几个月,晶晶突出的感觉是“坏人多”。

    ■采访者:想想我接触的十几个“北漂”孩子,听得最多的是 “我要走捷径”、“我想一夜窜红”这两句话——这“捷径”中有多 少难防的陷阱呀!

    “我们就得走捷径呀!”   

    老家表姐夫及女儿突然驾到。他们头天到北京,转悠了一整天也 没找到合适住处。这家人我以前从未见过。表姐夫已人到中年,一脸 沧桑,眼里含着局促和歉意。女儿毛毛一副时尚美少女打扮,青春迫 人。

    表姐夫此次是专程送女儿上学的。毛毛今年17岁,一心要当电影 明星,初中毕业在家呆不住,先去西安,半年前又到北京报了个影视 培训班,一年至少花三万五。表姐夫摇摇头叹道:“现在的娃娃心野 了!全看着小燕子眼红。一到家就惦记回来,说是要到电影厂门口排 队等角色。”

    我说:“毛毛先住下。过两天找到合适房子,再决定搬不搬。” 毛毛每天早出晚归。每晚回来都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她往往是赶快 冲个澡,就一头扎进小屋煲电话直到深夜。我常常奇怪一个来北京才 半年的小姑娘哪来那么多电话可打。

    毛毛社交活动频繁,我几乎天天给她等门,一等就是半夜。一天, 毛毛和朋友泡吧,又是3点才回来。我决定跟她谈谈,可还没等我开口, 她就摸出张名片让我看看这人是不是个骗子。

    我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头衔,从影视公司到建筑装潢,公 司从沿海一直开到内地,全是总经理。毛毛说这人正疯狂追求毛毛影 视班的女友。

    我说:“够呛!让你朋友小心点。”

    毛毛一笑:“她还真有点动心呢……干我们这行,第一靠导演, 第二靠大款,就怕这大款是个骗子。”

    我吓了一跳:“非指望这个吗?”

    “我们就得走捷径呀!”她睁大眼睛,“像我们这样没有专业经 验,又没权没势,想出头太难了!”毛毛如数家珍般说谁谁是睡出来 的,谁谁嫁了个好导演,她最羡慕小燕子有个有钱的男友。我说: “你们还小呐!别拿一生的幸福开玩笑!”

    “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毛毛喃喃地说。

    整整一天,毛毛都在讲“混在北京”的艰难。有些导演特别“色”, 刚见面就动手动脚。但你仍要努力结识他们,只有先拉关系、套近乎, 才谈得上机会。

    我感叹一声:能不能干点别的?她也叹了口气:“我还能干啥呢? 我只有初中文凭,现在是进退两难……”“当初为啥非选这一行?” 毛毛眼睛亮了:“喜欢呀!我喜欢鲜花和掌声的感觉,而且刺激、过 瘾……我不想过平淡的生活。”过了一会儿,她又充满希望地问我: “你当记者认识人多,有没有什么有钱人能给我投资拍电视剧?你们 报社有没有记者认识张艺谋?”

    我哭笑不得:“能跟张艺谋说得上话的能有几个呢?”她若有所 悟地点点头:“那我只能去认识姜文了。”

    没过几天,毛毛兴高采烈告诉我,××导演要给她拍MTV,只要她 出10万元。我吃了一惊:“这么多!”她撇撇嘴:“这算什么?”可 我知道她的家境。妈妈没工作,爸爸从前跑运输挣下点钱,可现在生 意大不如从前,这两年为毛毛上学已经倾囊而出了。果然一会儿就听 见毛毛在电话里和爸爸吵起来:“没钱你就别盖房。盖房重要还是我 的前程重要?没有去借呀!做这么多年生意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平 时看上去挺文静的女孩突然变得凶巴巴的。“算了算了,你掏5万,剩 下的我想办法!”

    终于有一天,毛毛要搬家了。我送她到三环外的住处。这是楼群 中的一个三居室,跟毛毛合租的都是她表演班的同学。房间空气混浊, 恶臭扑鼻,几个少男少女正挤在一处嬉闹着看电视,男孩都光着上身。

    临走时毛毛小声嘱咐我:“你要是认识什么有钱人想赞助拍戏, 一定告诉我。”

    毛毛的所作所为令我吃惊。后来我才知道,像她这样的“北漂” 孩子,在北京有17万!难道都是这样的吗?我决定到北影厂门口转转。

    “干嘛非在这儿干耗着?好孩子保不齐也走上邪道啦!”   

    到北影厂是下午,门口静悄悄的。看门李大爷告诉我,找“北漂” 得赶早,5:00就有人在这儿转悠。

    李大爷天天给进厂的群众演员登记,他说干这行的什么人都有, 工人、农民、下岗职工……十七八岁的姑娘小伙儿最多,90%都是外 地人,隔一两个月就能换一拨儿。“都说喜欢当演员。他们想得太简 单啦,这碗饭哪儿那么好吃!”他连连摇头。

    李大爷嗓门大起来:“我在这儿干40年了,没见哪个‘北漂’红 了。能出名的都不打这门儿进!”他天天看明星们进进出出,“人家 那才叫漂亮,门口的孩子可没这风采。”

    李大爷说,这些人只能演一哄而起、一哄而散的群众,演摊贩上 不了镜,演大臣开不了口,可还是有人就为此整天挨饿、睡马路。 “真奇怪啊!他们本来都有好好的工作,干嘛非在这儿干耗着?好孩 子保不齐也走上邪道啦!”

    第二天还不到6:30,我赶到北影厂门口,两辆去北普陀拍外景的 中巴已经发动,车上坐满衣着光鲜的少男少女。有个带贝雷帽的“穴 头”正在招呼人,马路边还坐着几个等着当群众演员的小伙子,全是 外地民工打扮。

    一个光头眼镜小伙引人注意,他一身衬衫长裤,一脸学生样。一 问才得知,他在这边已经转悠个把月了。

    “眼镜”溜达进了北影厂。这时“穴头”还差四五个“群众”, 他心急火燎跑过来一招呼,等戏的小伙子全忙不迭跟上了车。又过了 一会儿,“眼镜”才出来,我说:“你来晚啦,车走了!”“眼镜” 急得直拍大腿:“我不过上了趟厕所……”

    “眼镜”面孔稚嫩,对外人却无限提防,一直对我含糊其词,支 支吾吾,姓名年龄一概不说。他最多不过20岁,满脸颓唐和疲惫。

    他是浙江人,家在农村,坐26个小时硬座来到北京。他在家乡县 城技校学的是模具,和影视根本不沾边。他下火车买了张地图直奔这 儿,跑了一个月的群众。

    “怎么想起入这一行?”

    “以前在家看过几场演唱会,觉得演艺圈有意思。那些歌星无非 嗓子好点,会唱几首歌,红得太容易啦!”

    “为啥来北京呢?”

    “在家无非是给人家打工,没意思……我喜欢刺激的、不平凡的 生活。”“眼镜”目光中露出一丝神往。

    可他对这一行几乎一无所知,连学校联欢会的台都没登过。“你 凭什么认定自己有这方面才能?”

    他语塞了半晌:“其实我也说不清……以前想得太简单了,我们 农村孩子是抱着非常高的希望来的,总觉得能遇到什么人帮你……现 在真是心灰意冷。”

    如今,“眼镜”几乎养活不了自己。7月份拍过一部戏,每天20元, 到现在还没结账。他白天流浪街头,晚上就露宿在北影厂旁边的小树 林里。

    “想哭都哭不出来,北京不相信眼泪。”   

    第一次见到晶晶正赶上车水马龙的下班高峰,那会儿刚下完雨, 地上湿漉漉一片。晶晶两条麻花辫上还粘着水珠呢!她是个的漂亮姑 娘,身材修长,花容玉貌,只是难掩满脸失望和疲惫。

    晶晶今年还不到18岁。操一口浓重的胶东口音。我和她约好几天 后去她宿舍。晶晶在车站接我,看得出她今天精心修饰过。我们路过 尘土飞扬的工地,她皱了皱眉头:“这儿特别脏!每次接戏,好不容 易化好妆,一出门就一身土。”

    晶晶也是今年才来北京,考电影学院已经进了三试,还是在最后 被刷了下来。“考‘北电’太难了!”她感叹着,“3000人只录取 30人。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怪不错的:我怎么会考不上!到这儿才发现, 哇,美女这么多!”

    晶晶的宿舍在一个大杂院里,小屋拥挤不堪,可处处整洁温馨。 晶晶家在山东青岛。她初中毕业后上了中专学美术,但她从小就爱唱 歌跳舞,理想就是当演员。中专没毕业,特地转到普通高中念了一年, 就为了考电影学院。

    晶晶最崇拜的影星就是赵薇,满墙贴上她的照片。“很多人烦她, 我觉得和她很像,敢说敢做,敢爱敢恨!”

    靠近明星,那层神秘的面纱揭开了。“××脾气最臭,动不动骂 人。”在这个圈子才呆了几个月,她突出的感觉是“坏人多”。

    刚来没多久,有个制片人约她去外地拍戏,串个小角色,晶晶美 滋滋答应了,临挂电话,制片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她:你多大了?是 处女吗?晶晶惊讶不已。制片人说,去外地肯定要和导演玩玩,是处 女怕和家长不好交待……晶晶登时气懵了,制片还在讲你如果不行, 有没有女友可以介绍?晶晶冷冷地说,我不去,也没人给你介绍。可 没几天,她有个要好的老乡去外地拍戏了,就是跟这个制片。

    “还有更可气的,”晶晶说到这儿腾地站起来关上房门,“不能 让人听见!”

    有个导演说要跟她谈个剧本,让她去他家。晶晶顶着酷暑去了, 发现家里只有导演一人。导演递给她瓶矿泉水,晶晶见瓶子开了盖, 就没喝。导演开始跟她谈戏,后来就说如何喜欢她,如果跟他上床就 给她××角色。晶晶气愤地说:“他谈这些就像谈生意一样平常,根 本不当回事!他都快50岁的了,简直快能当我爸爸了!”

    晶晶说我有事先走了。导演一看没戏,就拼命劝她喝矿泉水。晶 晶越来越警觉,又不敢发作,就说我不渴,带着路上喝……周旋了大 半日,导演没辙了,晶晶逮着个空子跑了出去。

    “这圈里坏人多。”晶晶叹了口气,“我在家最爱哭了,可现在 好像麻木了,想哭都哭不出来,北京不相信眼泪。”

    “他们光想买房买车做‘上等人’, 我几乎没听见谁说因为爱这项事业。”   

    在小“北漂”心中,“小燕子”是他们成功的偶像,而发现“小 燕子”的老师是他们心中的伯乐。

    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崔新琴老师每天都能收到孩子们大量来信, 她家的阳台足足堆了一麻袋。崔老师说:“太多啦!根本看不过来。 他们不明白,就算我真是伯乐,你也得是千里马才行啊!”

    崔老师见过的“北漂”多了。每年招生,电影学院门口都会挤满 学生和家长。有个学生非要当演员,崔老师看他条件不行,可他说今 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直到没资格为止。问他们为啥非干这一 行,有人说就是要成名,要出人头地!

    “他们光想买房买车做‘上等人’,我几乎没听见谁说因为爱这 项事业。”崔老师痛切地摇摇头,“他们只注意谁谁拍一部戏多少钱, 谁是百万富姐……”

    崔老师说,好多“北漂”都是衣食无着、没有学历、自身条件不 太好的少男少女。这些孩子最艰苦,愿望最迫切,却没经历过风雨和 挫折。“他们是最不成熟和最令人担心的。”崔老师重重补充一句。

    “他们肯定做不下去!有大批专业演员等着上戏,还没听说哪个 ‘北漂’跑群众成了主角。”崔老师算了一笔账:每年“北电”、 “中戏”、“解艺”表演系毕业生至少100人,近10年来1000人,可当 中能让观众叫得出名的有几个?最多1%!加上外地省级艺术院校、社 会办学力量,目前光专业毕业生至少几万人。聚沙成塔,可人们只看 塔尖,不见底座。“都想当赵薇,太盲目了!成功的概率是非常小的, 谁当99%?”

    崔老师说:“千万别一条道走到黑!像赵薇、章子怡也不算一夜 成名,她们可是正规院校毕业生,专业课名列前茅。这样的是少数, 也是少数里有实力的。”

    普通人说的“漂亮”和专业眼光完全是两码事。有的孩子长相不 错,可一举手一投足就不灵。“表演不足,挖山不止是不行的。”可 很多家长不明白这个道理。

    采访结束了,想想我接触的十几个“北漂”孩子,听得最多的是 “我要走捷径”、“我想一夜窜红”这两句话——这“捷径”中有多 少难防的陷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