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是谁?
笔者:对你的了解更多来自于你的小说《三重门》。书中高傲、反叛、一心为文的主人公林雨翔身上是否有你的影子?
韩寒:当然有很多是我的影子,但我本人要比他好多了。
笔者:那么,书中的林父与林母跟你自己的父母相像吗?在书中,林父是个自己不读书但非要儿子读书又怕他读“有毒”的书的一个“君子父亲”,母亲是个沉溺于麻将的人,又一心希望儿子能考上重点学校。
韩寒:也可以说有我父母的影子。比如我父亲也是一张小报纸的一版编辑,尽登些我不屑读的东西,但在读书方面他倒不是不学无术,而是中国典型的“士大夫”形象。我母亲在人事部门工作,喜欢打麻将,正如书中所写的“蹉跎岁月嘛,总离不开一个‘蹉’字,‘文革’下乡时搓麻绳……搓麻将搓得都驼了背,乃是真正的蹉跎意义的体现。”但我母亲不至于“蹉”得那么厉害。
笔者:你父母对你的影响大吗?对你的文学素养的培育很下功夫吗?
韩寒:影响不大。在文学上也是这样。我是按我天生的兴趣去发展的。
笔者:在书中,主人公林雨翔的个性很鲜明,比如:“林雨翔这个人与生具有抗议的功能,什么都想批判……”、“加上前任语文教师对他的孤傲不欣赏,亟来用荀子劝他,说什么‘君子务修其内在让之于外’,见未果,便用庄子吓他‘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等等,总之,林雨翔是个高傲、反抗的人。而在这本书的前言中,作序者曹文轩称你早熟、早慧———“在《三重门》的作者韩寒身上,却也几乎不见孩子的踪影。”思想锐利,对社会、对人生、对周围的一切,常能发出一些直抵要害的见解来,既使人感到可怕,又使人感到惊羡。……你能概括你自己的个性吗?
韩寒:我很难概括自己的个性。我只是按我喜欢的做事而已。我不愿随大流,我是写不出那种“啊,我们光荣的大桥”一类的东西的。
笔者:你体现出的那种批判个性是天生的呢,还是因为后天的遭遇使然?
韩寒:天生与后天各一半。但这种个性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时是在进不了文学社、考试不及格时,别人都认为我不正常,而我认为是他们不正常,我很正常。我对那些模式化的人格尤为反感。
我的老师常用那种话来非议我,比如“傲而无才,学而不精……必不守气节,不成大器”之类,我就想用我的事实来证明我自己。
关于文学
笔者:从一些媒体上看到,说你20岁前不读外国文学作品,而且你很欣赏王朔、余华等人的作品,是吗?
韩寒:我看书有我的原则,我不喜欢语文书、作文课,因为我仇恨这些东西赚人的钱又扼杀人的个性和创造力。我更喜欢王朔,这小子很聪明,而且很真诚,这是余秋雨之类的人做不到的。但我的写作特点更像钱钟书的《围城》,因为我很欣赏他骂人骂得深刻又不露骨。你说我小说里喜欢用比喻,因为我觉得用比喻说事情会更深刻。也可以不温不火地骂一顿而使对方一时不觉在骂人。
笔者:你曾评价郁秀的《花季·雨季》像是少年合唱团,写得再好也不过是个“领唱”而已。我采访过郁秀的父亲,也发现郁秀的《花季·雨季》跟你的《三重门》很不相同。前者还有“文以载道”的东西,有主线,有中心思想,而你的小说没有主线,比较散漫,也说不出一个中心思想,跟传统的“文以载道”思想是不相吻合的。
韩寒:我并不认为一定要“文以载道”,我也不愿跟着唱赞歌。因为唱赞歌的人已经那么多,我再凑进去,谁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小时候的作文就是很纯真的,是一种文以载道的模式化的东西,所以我的父亲一直当作范文。但我读过李敖、柏杨、《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的一些深刻作品,我觉得不应该再玩纯真,而应该针砭时弊。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是“文以载道”,所载的“道”不同而已。
我的小说主人公基本上没干什么事,就这么浑浑沌沌过着。这就是生活。为什么一定要高于生活?
我这里特别想说说我们的语文考试及作文模式,现在学校里写作文开头如何,中间如何,结尾如何都模式化了,符合这种模式的就得高分。所以,作文一天到晚是“捡皮夹子”,哪有那么多皮夹子可捡?如有,那我们每天只要上大街去捡皮夹子就行了,还要写什么作文?
笔者:你是否听到过对你的小说的非议?
韩寒:虽然听到过,但不多。
一些人对我的非议就是我“赞美太少”。
现在,是教育部门反思的时候了
笔者:你现在构成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一方面是文才横溢地发表作品,另一方面是语文考试不及格,七门功课挂红灯。你自己该怎么看这个问题?
韩寒:我觉得,自古以来考出来的秀才,在文学上都是没有什么大出息的。当然,我说的“出息”不同于当官发财的概念。古代的模式考试,无非是在写古代的“社论”而已,能写成一流的作家吗?真正好一点的尖端优秀人才都不一定是在学校里分高得宠的人。某些班长、团支部书记在校时威风八面,但出去以后就不一定有出息。
一个人全面发展当然好。但可能越全面发展越是个庸才。说一个人学习高等数学是为了培养逻辑能力,我觉得逻辑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是培养出来的东西。古人不学高等数学,难道就没有逻辑能力吗?
我们的教育评价标准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而不是“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全面发展。如果要说全面发展,我可以说是上海最全面发展的一个,我并不偏科。不是我除了写作我什么都不学,而是我除了高等数学外,其他什么都学。我从小就喜欢摄影、素描、足球……,多方面发展。说什么全面发展,我想学校里那些“全面发展”的学生,如果要接受你们报社记者采访的话,一定要语无伦次,不知所以。
笔者:所以,你在《新民晚报》发表文章以说明你彻底反对现在的教育制度?
韩寒:当然。我认为所谓培养全才是“穿着棉袄洗澡”,非要什么都不能丢。而什么基础都不学就专攻一门是准备去公共浴室洗澡而出门就一丝不挂。我认为,要讲基础课,但过于强调全面发展最可能导致的结果是全面平庸。
我说过这段话:如果现在这个时代能出全才,那便是应试教育的幸运和这个时代的不幸。如果有,他便是人中之王,可惜没有,所以我们只好把“全”字下面的“王”给拿掉。时代需要的只是人才。
我们最终需要的人才是属于一流的,当然我们也要有各种的基础。
笔者:你说过这样的话,许多有知识的语文老师,他们也是应试教育的牺牲品。你非常自傲地以自己的成果《三重门》说话,说希望能让语文教育界和中国教育部门好好地反思,用心地反思,口气好大啊!
韩寒:中国教育部门早就应该反思了。就说语文教育,中学语文课我一节没听过,可我就是比那些每节课都听的人出色。这说明了什么?
你看上海市的一些语文试卷,都是什么东西!一个学生给我寄来一份试卷,里面有一道题是用我的文章作分析,问我的文章到底选自以下那个大赛:A:全国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B、首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C:新概念首届全国作文大赛。你说这是什么玩艺儿!考试的目的是什么?我把这题寄给我那篇文章的责任编辑做,他也没做出来,这又怎么指望学生做出来?我们的语文教育真是伟大!
还有,在学校里写的作文越有创意的分越少,越合模式倒得分越高。
我觉得初中以后的语文应该取消掉。在教会学生认全该认的字以及应该掌握的语文语法后,就应该让学生自己去学习。上语文课只是浪费时间。语文是人人基本上都能学会的。比如语文老师教不了数学,而几乎每个数学老师都能教语文,就很能说明问题。
英语考试也是这样。考试不能说明什么。我几个朋友到澳大利亚后才发现,我们只学了一些无用的废话,而最基本的常用词都没学到。背的时间越多将来越没大出息,正如我们的一个局长跟另一个局长都是一个模样一样。
数学的题海战术,物理上的一些故意折磨人的复杂问题,比如两个缸放冷热水,反复进水放水,放完要用多少时间,这样的题就算是应用题?有什么实际意义?
政治课就别说了,每次考试前至少要背2万多字的东西,考完踢一场球后就什么都忘了。政治课只培养了我们的背书能力和记忆力。政治课老师一个个都像圣人似的,动不动讲“思想水平”、“辩证法”,好像学生们不学他们的课就没有任何“思想水平”,也不会“辩证”地想问题似的。
品德等级考试,及格不及格怎么定?很多是看学生的总成绩,以及拍马屁的水平而已。像我这样的人品德还不及格,我的品德坏在哪里?一些老师总说我为人太尖刻、不宽容。难道一些不好的现象也要我赞美吗?
笔者:现在教育部门不是在采取措施,进行一系列教育改革吗?
韩寒:是啊,政策倒是不少。比如一是语文高考要增加作文分数。但别急着高兴,因为这也可能意味真正有自己的见解风格的高手只会扣掉更多的分数。二是高考要3+X乃至3+综合,这表示你不能放掉一门而去主攻任何一门,使人全而平庸。
还有,托金华那小子弑母事件的福,我们的学习开始减负了。但我们有同学数学概念很好,他开玩笑说,“减负”就是减去一个负数,实际是加上一个正数。现在学校开始上午上5节课了。高考制度不改革,人们还要冲着分数去学习,减得下来吗?学校里还不照样要多上课,同学自己还不是要为高考而穷读皓首。
一些学习成绩好的女孩子每次发言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东西:“感谢减负给我们带来的……”实际上是这样吗?还有,素质教育是什么?现在加上几节兴趣课,成立几个兴趣小组就成了素质教育。但很多同学连兴趣课也逃课,兴趣小组也没兴趣参加。就像婚姻不幸要逃婚一样。这还是兴趣小组吗?
笔者:但是可能社会上大部分家长和老师、同学都会对你目前这种状况表示担忧,不会仿效的。
韩寒:有些家长说让孩子不要跟我接近,说会把孩子影响坏。还说我有心理问题,说我不正常。我不正常吗?现在问题是,我们这个社会把很多不正常的东西当作正常,正像很多当官的人的为官之道,以为那样很正常;还有我们的一些教育制度也是这样,而把一些正常的当作不正常,比如我们这些有思想、见解、能够看到问题本质的人。一些教育问题连瞎子用屁眼都能看明白,但有一些人却非看不出来,还倒打一靶说你们这些能看清问题的人是不正常的。这说明他们是何等害怕真理,害怕真实,喜欢虚伪!
关于恋情
笔者:你在《三重门》里写了男孩女孩的恋情,比如林雨翔与Susan之间,钱荣与姚书琴之间,……看来,你在这方面涉足很深……
韩寒:有一些吧!其实中学生对感情也有自己的见解和权力。我在小说中也写到了。但现在学校里动不动就“抓早恋者”,我觉得这是对人权的侵犯。
笔者:你在小说里写到的Susan,是否有原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Susan吗?最讨厌什么样的女孩?沈溪儿吗?
韩寒:有很多像Susan这种女孩的,但只是在某些方面像,我是根据那些形象虚构的,是一种心理寄托。我最喜欢聪明、善解人意、声音不要太响、有主见、有独立处理事情能力的长得漂亮的女孩。当然一些男人说不喜欢漂亮,只看重心灵美,这是虚伪,人人都喜欢漂亮的。还有,这女孩应该不是非常看重钱。这种女孩现在还有那么些,可能过10年20年社会变了,就不会那么多了。
我最不喜欢的女孩也不是沈溪儿这种。而是那种一天到晚要你去逮个明星签名的女孩,她们看中的不是有内涵的作者,而是形象漂亮的演员。她们非常看重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有,一点主见都没有。这样的人现在挺多的。前段时间看到报上说有一个大学生在大街上迷路了,急得哭起来,就是这种没有主见的人。这些人为什么没有主见?就是跟着模式化思想人云亦云惯了,而使有主见的功能退化了。
笔者:你在书中也写到了男女婚姻,好像你对这方面也有见解?
韩寒:我想的也不多,我最烦的是父母包办的愚蠢的婚姻。男女结婚的前提至少应该是互相非常喜欢、互相有激情。总不能把老婆等同于老婆婆。
关于读万卷书、走万里路、认万个人
笔者:书里写到去周庄、南京,你全国去的地方不多吧?你特别喜欢旅游?
韩寒:是的。原来没有钱旅游。现在马上就会有了。再过几个月,我准备到西藏去一次,听说浙江丽水也很不错,我也准备去,还有安徽一带。
有钱后我要自己租房子住。因为长期以来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在家里写不出什么东西。
笔者:你要读万卷书、走万里路、识万个人?
韩寒:应该把走万里路放在第一位。读书并不是那么重要。在识万个人方面、上层社会的官员都大同小异,并不需要认识那么多,认识一个就够了。而下层的社会丰富多彩,人们有血有肉,这些人值得多认识。
关于影视剧与偶像
笔者:你喜欢什么影视剧?你会涉及影视圈,写剧本吗?韩寒:我很少看电视剧。因为电视剧都拉得太长,而且是1集1万块稿费赶出来的,拍的速度也快,很粗糙。我倒是喜欢张艺谋的电影。
在影视剧方面,我喜欢娱乐性的,受教育在单位学校里就受了不少,像《阳光灿烂的日子》,周星驰的电影就不错。
我不会去写剧本的,因为我不适合,你看我的小说就很难改成电影。
笔者:你好像对追星问题也很有看法?前面听你说过了。
韩寒:一些人追星太盲目。比如说谢霆锋叛逆,难道头发长一点就是叛逆?声音难听一点就是个性?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有多少明星偶像气质。还有四大天王也是这样。我崇尚能写歌词歌曲的歌手,而不欣赏像工具一样———别人词曲的工具。像赵传、张艾嘉、朴树就比较深刻,是我喜欢的。
关于未来
笔者:很多中学生与你座谈时对你的未来都表示担忧,你怎么看?
韩寒:我觉得我非常好,对我的未来我非常有信心。
笔者:你想成为文学界的爱迪生、比尔-盖茨?
韩寒:是的。我一定要在文学这条路上走下去,然中途休学,但我要证明比在校生更有成就。笔者:你的《三重门》写的是你熟悉的学校的事,难道你下一部还会重复自己?韩寒:我绝不会再写这种东西了,而且写作手法也只能玩这一回。
笔者:你在《三重门》最后说要坚信自己———我是金子,我要闪光的,并称自己是“一块上海大金子”,你认为是这样?
韩寒:是的。我是一块大金子。我会让很多人反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