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蓬头垢面,做女儿的看不过眼,嗤之以鼻;母亲试着改变形象,她又觉得那眉描得过重,唇膏颜色太浓,衣着也毫无品位。无论母亲如何在她面前讨好,女儿都觉得那女人有点“俗”。
“俗不可耐”的母亲情急之下,就破罐破摔,你不是要“挑”么?我们就对着“挑”好了!于是,母女之间的持久战拉开序幕。
母亲非“雷”则“霆”,且有父亲作为后援,做女儿的就显得势单力薄,只好忍气吞声退居后方,以“地下活动”来消烦解恼,那武器无非是日记之流。她以她的笔和纸,诉尽对母亲的不满,夸张事态,大肆渲染,母亲的形象在方寸之间就越发不尽如人意起来。
母亲的“侦破”功夫在此也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最隐蔽的角落摸出小抽屉的钥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那窥视已久的抽屉,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精读完通篇日记,怒从胆边生。于是,新一轮战争就在女儿措手不及的晚上爆发了。
我在那个年代,时时苦思瞑想母亲的鬼祟中变得渺小不堪,我因此而难以同母亲真正言和。在许多事情上,对母亲横加指责和挑剔成为家常便饭。
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实在是毫无道理。而今,一切均可释怀的重要一点是,自己也做了母亲。我发现那一种“俗”的力量竟如此势不可挡,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我因此而渴望对现今的女儿们说:对母亲心存一份宽容吧。事实上,你是在宽容你自己(未来的你自己)。总有一天,当平实的日子令你也变得平俗,当你未谙世事的孩子在日记中也对你表示不满时,你起码可以自慰地说:我不曾这般对母亲。否则,双重的懊恼(一重来自儿女,一重来自回忆)会令人不胜重负。
想想你的母亲正被工作、家务、赡养诸般事务缠身,她已毫无精力顾及时尚和潮流;想想她在纷繁杂务中表现世故、流于庸俗,那是因为她已几经沧海,不再像你那样年轻,那样无忧虑无畏惧了。
现如今,每每我苍老的母亲坐在我的面前,每每我会回忆起她年轻时的样子,那样子在记忆中变得风姿绰约。我不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找不到母亲身上飘逸的美呢?我开始学会慢慢地欣赏母亲,因为我终于知道了,那实在是在欣赏不久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