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文革还没开始,我们到东海之滨的农村参加劳动锻炼,住在那里的一个小学中。学校里有一架简陋破旧的风琴,一个手摇的带收音的唱机,还有电灯。虽白天的劳动十分辛苦,但晚上我们忍耐不了寂寞,于是灯光下,琴声、歌声、广播声、笑声飞向黑黑的田野,这样一来教室的四周围来了许多姑娘小伙大人孩子,热闹了许多。除了孩子,别的人都较拘谨,静静地看着,听着,偶而打个招呼或插一句话,我们的到来如石子激起小池的涟漪。看着那些饱尝风霜的脸,我深深感到,他们有一种情绪流露在脸上,那就是无奈的羡慕!后来的事,更证明了这一点。有一天,我因事去那里的小镇,走在街上,听到背后有人在谈论我:“他的琴弹得真好,……”“他就是新来的老师……”我回过头去时,他们拐进了转角,我继续往前走,后面的声音又有了,并且尾随了好一段路。我还没有毕业,还不是真正的老师,但我的到来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哪是为什么?最主要的是因为我和他们不同,我是吃国家粮的,拿豆腐票,我比他们优越。
    许多年后,我回到了一个工作多年的村庄,村里的老人还记得我,我教过的学生也多记得我,他们的孩子长得与我差不多高了。我非常高兴,拉着他们扯家常。但他们记着是我的好处:谁家的孩子生病是你送回来的,等等。与他们相处中我最推崇的,他们似乎都忘了。我对我过去的学生说,你那时分数运算常常错,还记得我怎样用小木棒,画圆饼来教你的,他很茫然,说:你教过的那几个好学生现在都很一般,我们几个差的都比他们有出息。我开道他要想得远些,但我无力,因为在现实面前我是多么软弱。学生反而开道我的迂。是的,他腰别手机,穿着考究,做着钢材生意,年纯收入十万以上还说亏。我记得我的老师教悔我的许多事,有从文的,也有从德的,年代虽久远,却晰晰在目。这就怀疑我几十年来塞给予学生的是什么?哪不是有用的少,无用的多!
    我们现在常谈及教师的地位。大家都承认是个V字形——高低高。对从前的高,如果简单地归为是因为社会对教育的重视,那也片面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以前并不敢探讨的问题。对大众来说,主要是教师比他们优越。在大众的简单生活条件下,学校生活自然是优越的。中国历来的传统是讲实在,并且崇拜实在。过去由于种种原因,把人从政治上及经济上分成了多种难以越跃的级差,教育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面对着这种级差,并且适应了这种级差。教育的手段注重了本国的实在,避开了国际的先进;教育的思想重视的是传统,贬低的是开拓。多年的教改实际上还没有走出这个旋涡。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校长是干什么的?如果问轮船上的水手,船长是干什么的?定会碰钉子,这不明摆着,哪用问!但校长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如果要我来回答,本人虽然从教多年,在校园里,常与校长遇面,但不好答。来问校长本人,恐怕也难于干脆利落答个清楚。我记得十分清楚,在一次全国人代会上,代表对领导的“学校的第一把手就是抓经济”提出了看法,那领导口气强硬地对代表说:“我再说一遍,学校的第一把手就是抓经济,就是抓经济。”那是通过电视广播传遍各地的。虽然那领导早就不在位,然而,第一把手抓经济,一抓就是十来年。如果我们的教育改革,第一把手一抓就是十来年,如果第一把手的心扑在教育上,十来年的艰辛磨练,不是成教育专家,那也定为受人尊敬的教育家了。但是,在这十来年里,如果不是第一把手抓经济,那学校可会垮下来,连最起码的日常维持都困难,当然更会影响社会的稳定,这是更重要的。因此那领导的强硬口气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过去的这种那种的课程改革,是基于怎样的一个脆弱的基础上,不就很清楚了。
    我要说的还有一点是:那V字的第二个高也是脆弱的。多方的措施也是围着提高待遇,留住人才,稳定人心来转的。教师为了自身的地位,多方创收,也就见怪不怪了。总的说,我们的教育经济,还没具备一个十分稳定的充足的基础。
    因此,我们看到,对教育,欠债太多了。我们现在真正品味到的是薄收的苦果。对教育的牺牲必须有勇气正视。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怎样来看待课程改革?课程不改革不行!误地一时,要误人一年;误人呢?这不,会影响民族生存!
    课改必然很艰苦,这是我们要有心理准备的。我国还是一个发展中的国家,在经济上还处在资本积累的阶段,牺牲总是免不了的,但不能再牺牲教育。
    教育必须面向未来,面向社会,才会有生气。把课程改革当作一个杠杆,在发展和教育这二大犬牙交错的模块结构中寻求平衡的支点,那会再一次牺牲教育。课程改革不能当作一个附着品。只有引起教育的实质性变化,才可以真正地面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