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数百篇文章后,我突然对文风发生了怀疑。过去老师教导我说“文以载道”,我自己也这样教育学生,文章无论长短,只要说清道理就可以了。如果能用最简洁通俗的语言将与众不同的观点表达清楚,就是好文章。可是,在阅读了大量的文献后,我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幼稚的想法。如果文章没有足够的长度,如果不使用既定的语言范式,如果不是在规定的核心刊物上发表,文章毫无价值———不可能给作者带来奖励、职称、学位等实用的东西。所以,在写文章的时候,除了关注文章长短、发表的刊物是不是核心期刊外,还必须注意规定的范式,注意文章的语言表达方式。当所有这些需要注意的东西一齐涌入脑海,我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写文章了。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恐怖的事情,对于一个学者来说,这是令人绝望的“失语”。我不得不重新学习阅读,不是关注文献的内容,而是关注文献的语言运用和表达方式。
    然而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在进行认真检索与归纳后,我还是难以下决心模仿这些书面语言。首先,我认为核心刊物上的标准“文本”无一例外地与“简洁”相去甚远,本来可以用非常经济的文字说清楚的观点非得绕来绕去,让人浪费功夫。更糟糕的是,有些书面语言我根本看不懂。
    譬如,“以上极其化约的历史叙述可以以更细密的方式来修正”、“不能再次把问题外射,简单地怪罪于美国的霸权主义”(见《读书》中一篇文章)等,简直是天书。其次,所谓标准范式,其实就是将已有的观点进行梳理和归纳,最好是从古希腊古罗马谈起,将西方先贤和当代大儒的原话翻译出来,充实到自己的文章中,不管这些话是大白话还是常识。如果表达中能够引用几句拗口的外文,文章则会更有分量。在有些学者看来,中国人说的话是不能上权威刊物的,所以必须用西方贤人的语言来进行注解或阐释。这种作文方式我不习惯。最后,行文的切入点一定得是西方式的,最好在开头点出当今西方学者是如何关注这一命题的。这种写法叫做与国际接轨,跟上了学术的主流。不管文章的作者能不能与西人平起平坐,哪怕扮演一个端茶倒水的角色也可以。总之,你所关注的,必须是西方学人关注的;西方学人关注的,也就是你应该关注的。这是一种跪着说话的太监文风,我无法模仿。
    既然在权威核心期刊中无法找到写文章的诀窍,我转而到虚拟的互联网世界寻找作文的灵感。在网上,可以查到许多学术网站,收录了大量原版文献,读来令人耳目一新。这些文献中,有的是学者的日常感悟,充满灵气。有的是学者的时事评论,充满真气。当然也有学者的长篇大论,充满陈腐气。在一些网站,文章的背后是读者的点击率,可以很方便地看到文章的点阅次数。我发现,凡是那些掉书袋的所谓符合范式的文章,往往无人问津;而那些思想鲜明的小论文点击率却很高。难道我们的学者也是说一套做一套?
    老实说,我对那些在文献中旁征博引的作者还是有一些羡慕的。我认为自己以往的作品平实有余而征引不足。这可能是我读书少的缘故。但是,我还是有一点奇怪,为什么有些学者的引文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读起来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呢?等查阅了一些学术打假网站上的批评文章后我才知道,原来作文还有终南捷径。一些学者搬来外国的学术词典,按照词条抄录一遍,就可以成为学术大家,其作品就可以在“核心”、“权威”刊物上发表。像这样的与“国际接轨”文章估计只能在国内刊登,也只能骗一骗国内的学人。如果都是这样的学者,我估计中国的学术也就走到尽头了。
    实际上正是由于学术环境得不到净化,才使得学术文章的写法出现了偏差。如果大家都能一眼看穿文章中的“牙慧”,估计这样的文章不会被发表。如果大家都能潜心研究,估计不会有那么多人在形式上“玩花活儿”。因此,这则小文就叫《我们怎样写作》吧,希望学者不要再相互糊弄。